顾惟坐到床沿。白宣明架起改装电脑，将屏幕投影到两人对面的墙上。
目标终端上的信息早被他筛过一圈，如今他打开的是其中一个通讯软件。白宣明在键盘上飞速敲打，手指时不时地在触控板上移动，不一会儿就挑出了几个文件，调出来，拉到了面前投影的屏幕上。
转过脸去，正看到顾惟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全息键盘。
白宣明：“……干嘛？”
顾惟问：“这是你自己改装的吗？”
白宣明耸耸肩，低声道：“又不是什么难事……我离不开电脑，但也不习惯到哪都背着一个这么沉的东西。所以早早就花点时间学了改装，因为这次伪装的是摄影师，所以就重装成了相机的样子，花了一天就做好了，也不费事。”
顾惟笑了：“想不到你还会这个。我认识那么多上层的，某某大公司的顶级架构师，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随心所欲拆装改造电脑的。”
白宣明说：“他们当然不会啦，他们从入行开始恐怕用的就是最好的设备，配置的就是最好的环境，之后也一直如此，设备环境出了问题自然有专人去修复。这些改装材料，都是到处组合来的散碎零件，很多他们恐怕见都没见过，我们会这手的不过物尽其用罢了。”
顾惟：“所以说你厉害。”
白宣明笑了：“顾老师你这话说得不食人间烟火。这哪叫厉害，这叫贫穷。”
说话间，文件已经找完了。白宣明不顾顾惟还在那边试图反驳，拉着他的胳膊就让他看面前的大屏幕。
屏幕上零零散散地散落着几个文件。顾惟本以为它们之间会有规律，可这么一看，完全是全不相关的一些东西。
什么风景介绍文档，人像摄影图片，不知所谓的抽象派艺术插画，一段似乎是念白购物清单的音频……要多不相关有多不相关。
白宣明没跟他说什么，只是拉过其中一段音频，放到某个软件里，做了些处理。一段进度条走过去后，屏幕上开始一行行地出现代码。
顾惟一顿，看看白宣明。
白宣明转过头，对他笑了。
“拆装文件结构，”他笑着说，“信息藏在文件结构里，这里提出来的就是基本信息了，是加密信息的传递基础。”
“原来如此。”顾惟说。
“除了这个以外，应该还有一份单独发送的二段密码，是解读这段信息的方式。”白宣明解释道，“有了这两样，我们就可以解读信息了。这跟公元时代二战时期的加密信息传播其实没什么区别，一则信息，一则加密方式，接下来只需要破解密码就能解读。虽然技术上到了新时代，但形式上还是大同小异，目前我还没见过能在这方面别出心裁的情报传递方式，密码的加设和破解说来神奇，实际上都是有迹可循……”
说话当中，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顾惟坐在床沿，手撑在床上，含着笑意看着他。
“……啰嗦到你了，顾老师，不好意思。”白宣明小声说。
顾惟摇摇头，看着他，认真想了想。
“我觉得很有趣。”他说，“虽然以前做任务偶尔也会有信息破解的流程，但一般都是拿到NOVA那里去，量子计算机叠加大型算力，怎么都能解出来。听到解密背后的逻辑，倒是头一次，我反而觉得应该知道这些比较好。”
白宣明一怔，觉得这个词好像唤醒了什么不算远的记忆。
他迟疑了一会儿：“……NOVA？你是不是……”
顾惟点点头：“是，之前在酒会上，我们有提到温恒研发的系统通过了NOVA认证，很快就可以上市了。”
看到白宣明的目光，他进一步解释道：“这个东西是上层配备的人工智能助手，实现全域无缝接入，在哪里都可以接入它的范围，和它沟通，让它提供任何帮助。在中产区应该还没有，温恒的重霄系统，其实就是一个功能阉割版的NOVA，准备在中产区大量投放，从繁城开始。”
“他筹备的这次聚会，请了各级政要企业家来，从根源上，就是为了这件事。”顾惟说道。
白宣明眨眨眼睛，完全沉默了。
高级人工智能，覆盖全域……对这种事，他只有很久很久以前，顾雪临讲过一点的模糊概念。至于这东西投放在繁城会发生什么，在上城区又是怎样一番景象，他可谓是没有任何了解，也完全无法想象。
他踌躇了一刻，正在想说点什么，顾惟却从旁碰了碰他的肩膀，指给他看面前的屏幕。
几个文件被他分批次拖进去，已经都解出了文件结构代码。以白宣明的专业目光看过去，很多行代码都十分不正常，信息估计就藏在其中。
顾惟往上指了下，低声说：“你看。”
白宣明抬起头。
从上往下的第六行，他看了一眼，就知道顾惟指的是什么了。
Fata Morgana
这个词在其中出现了一次。白宣明和顾惟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时此次两人的任务，当中提到的重要关键词。
不过其前后，都是一些看不懂的乱码。白宣明皱着眉毛翻了翻代码，而后摇摇头。
“不行，”他说，“这个程度的话，还是没法破解，除非有超级算力列出所有可能性，再用AI进行语义分析选出最有可能的答案。顾老师在这里能用NOVA吗？”
顾惟摇摇头：“进入中产区之后，就离开覆盖范围了。”
白宣明点头：“明白了。这样的话，就必须知道加密方式才行……我想想……”
室内安静了片刻，而后白宣明叹了口气。
“顾老师，”他低声问，“你能想办法搞来温先生的终端吗？”
顾惟转过头来看着他。
“搞来很容易。”他说，“但不被发现有点难。”
“这个好办。”白宣明立即道，“我可以仿制一个差不多的，保证他两小时之内只要在睡觉或者做什么，不怎么看消息，就发现不了。他们给的工具也算齐全，今天晚上可以搞定。”
顾惟一顿：“今天晚上？你不睡了吗？”
白宣明耸耸肩：“他终端上设置了每天定期清除记录的程序，拖延一天就会少一部分内容。到时候，交的信息不齐全的话，恐怕要更久地耽搁在这个任务里……我是说……”
察觉到这话说得不对——好像他恨不得提早抽身一样，白宣明立即不尴不尬地住嘴了。没想到顾惟听了，倒是点点头，没有就此说什么。
“好吧，”那人说道，“那我陪你。”
“……”白宣明一怔，“你不用……”
但顾惟说着，已经站起身来，绕到另一边。他在床边小桌上点按了几下，床头便支起全息屏幕，开始播放电影。
随后顾惟对他笑笑，很自然地又点开了对话窗口：“客房服务。”
很快客房服务就接通了：“您好，请问有什么需求？”
“给我们拿两瓶酒过来……”顾惟看到白宣明对他摇头使眼色，又加了一句，“……再加一瓶橙汁，一盒牛奶，谢谢。”
放下电话，他对白宣明解释道：“我就算一夜不睡也没关系的。有人和你聊天，你也会轻松一些吧。”
白宣明：“……”
虽然的确是这样没错，但你……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默默地收回了目光，不再啰嗦，开始争分夺秒地组装一个假的个人终端。
不过不得不承认，有顾惟在，这一切的确变得轻松了很多。
顾惟只是随便点开了一个电影，电影显然选得也不怎么样，是个烂片。但烂片竟也烂出风采，看到一个配角莫名其妙地要为了主角死的时候，白宣明实在也忍不住，默默地出声吐槽：“……这都什么和什么。”
顾惟道：“实在拍不下去了，在承认主角傻和导演傻之间硬选了一条通路。”
白宣明笑了。
后面半程，两个人一直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吐槽电影。顾惟很有点说冷笑话的天赋，电影也不负众望，提供了太多的素材。看到电影终于落幕的时候，白宣明才注意手上的工作，发现竟然效率加倍，差不多都快完成了。
这要是让周蘅看到了，估计大小得说他一句“色情是你的无限次数驱动器”。
想到好友的吐槽风格，白宣明倒是自己先脸红了一把。他开口，对顾惟说：“顾老师，我这边差不多了，你可以收拾睡觉啦。”
顾惟说：“我等你完全做完，不差这几分钟。”
白宣明顿了一下。
他犹豫了几秒，轻声开口：“顾老师，最后这段操作是我的独家秘密，不想被人看见。麻烦你去洗澡休息？明天也要保持充足体力。”
听他这么说，顾惟才点点头，关了电视，起身去洗澡收拾了。
他刚一走，白宣明就手上加速，快速把最后几个零件装完。等到顾惟回来，他低着头，把其中一部分拆拆装装，假装自己还在忙。
顾惟果然没再和他说什么，上了大床的一侧。白宣明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很快，就听到了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这下放下装好的假终端，静悄悄地站起身，来到顾惟那侧的床边。
房间里只有台灯还亮着，从那人背后照过来，给他留下一层毛茸茸的边缘。
这人睡着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醒着的时候，多少还是会有些戒备，眼里的陌生也仍然十分明显。
即便说着那种表示友善意味的话，事实上也只是对他有几分朋友之谊，或者表现出几分作为临时伙伴的兴趣。再多的东西，顾惟不会有，白宣明也无法要求。
而……他和顾雪临，如果不能拥有以前的关系，那么也干脆别当这份不上不下的朋友。
顾惟对他的几分兴趣，和他对顾惟的感情，十二万分地不对等。
这种东西，他是没办法接受的。
他现在能够在这样的深夜里，在小台灯的照耀下，看看那人的面容，还保存有这样一点权利。对他来说，这也已经够多了。
白宣明坐在沙发上，蜷起双腿。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顾惟的侧脸。
听到窗外漆黑渺远的大海上，传来阵阵浪潮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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