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终于亮起,登录界面浮现在眼前,光标一明一灭,像在等待某种决断。乔栩输入密码,指尖跃动在键盘,同样的动作已重复过千百万次。
屏幕跳转的瞬间,心跳仿佛与光标同步。
桌面如旧,没有多余的点缀,只有几个未命名的文档摆在那里,埋藏起它们的主人无可告知的秘密。
乔栩双击其中一个文档,光标在页面间跳转,字句浮现,像是一道久违的曙光划破沉寂。文档里密密麻麻的文字,是他深夜里无声的呐喊,也是他唯一能掌控的世界。
双手放在键盘上,指尖微微发烫,却没有输入任何一个字符。
许久之后,像一切都未曾发生一样,屏幕渐渐暗淡,房间重归昏暗,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洒在桌面上,形成一小片柔和的银白。乔栩低下头,额前的发丝垂落,遮住了眼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卸下不堪重负的情绪。
只有乔栩觉得,夜晚可以如此漫长。
这座县城的天似乎总是很压抑,阳光照在身上,感受到的却是冰冷刺骨。
乔栩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昏黄的路灯照着这条路,街道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他裹紧外套,脚步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远处天边泛起一丝灰白,像是旧纸张被火燎过的边缘。
乔栩抬头看了一眼,心中没有一丝暖意。他熟悉这条路的每一个坑洼,每一块砖的裂痕都刻在记忆里。脚下的步伐未曾停歇,乔栩的目光落在前方,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教室最角落的位置,永远是他的专属。
低着头迈进去,开始一天的学习。
直到早自习快要开始,教室终于陆陆续续坐满了人。窗外的风卷着粉笔灰在空气中游荡,乔栩盯着课本上有些模糊的字迹,好像除他以外,没有人在认真听讲,他是怪胎一样的存在。
唯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他心跳同频。
“来科代表把卷子发一下,下节课我们直接开始讲卷子。”
高跟鞋的声音清脆地敲击着地板,由远及近,再慢慢走远,在讲台留在一摞卷子后转身离开。
“来来来都来看啊,咱班学神又是年级第一呢。”一阵哄闹随即在教室里炸开,乔栩却低着头,指尖紧紧捏住笔杆,指节泛白。
一张试卷被拍在他面前,周边围过来无数人。
“哟,年级第一,又在刻苦学习呢?”
“你说你,学习这么好有用吗?你爸都不要你了。”嘲笑的声音带着恶意,乔栩的手指微微颤抖,却依旧没有抬头。习惯了忍受,就像习惯了冬夜无光的窗,一忍再忍的结果就是麻木到连疼痛都变得迟钝。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笔杆,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课本上,好像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试卷的边角被指甲无意识刮出细小褶皱,窗外的风忽然停了,粉笔灰悬在半空。
“听说他妈妈还是个酒鬼,欠了人家一屁股债呢……”
“他父母不是都离婚了吗?他爸也不管他,哎哟,可怜哟。”
他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议论着。乔栩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握着笔杆的手没有停下动作,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走神了,稳了稳心神,重新握紧笔杆一字一句写着笔记。
“装什么呢?学习好顶屁用!”
一只手伸过来,拍掉他的笔,又猛地将他的试卷揉成一团,砸向他低垂的脸。纸团擦过鼻尖,落在摊开的书页上,像一场无声的雪崩。
乔栩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缓缓捡起纸团,手指摩挲着那道褶皱,仿佛在触碰某种无声的坚持。教室里哄笑还未散去,他的目光已经回到课本,重新拿起笔,继续未完成的笔记。
每一个字都像刻在心底,笔尖的沙沙声再次响起,与心跳同频。
窗外风又起,笔尖依旧在纸上跃动,同在一个屋檐下,映照的却是两重天地。那些喧嚣的、轻蔑的、刺骨的目光如芒在背,他却不想理会,也不能理会。
“老子特么跟你说话听不到是吧?”那只手再次伸过来,一把抓住乔栩的衣领,猛地将他从座位上拽起。
乔栩被拽得站起身,课本从桌上滑落,纸页哗啦一声散开。
他被迫抬起头,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与对方怒视的目光对上。教室瞬间安静,只有窗外风吹动树叶的沙响。乔栩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将被扯乱的衣领抚平。那一瞬,他的目光掠过围观的每一张脸,像在铭记,又像在告别。
也许是被他的态度惹怒了,对方猛地挥拳砸向他的脸。
乔栩不躲不闪,实打实地挨下这一拳。鼻血顺着唇角滑落,他依旧站得笔直,像一尊不肯倒下的雕像。血珠滴落在课本的扉页,晕染开一朵暗红的花。乔栩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旧直视着对方,声音低哑却清晰:“还有事吗?”
显然,他这样的态度更让人恼火。
对方一拳接一拳砸来,乔栩始终站着,不躲也不还手,嘴角裂开的血痕越来越多。围观的人开始慌了,笑声也戛然而止。他缓缓抬起沾血的脸,目光依旧清亮如寒星:“你们觉得有意思吗?”
没有人回答,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缓缓弯腰捡起散落的课本,纸页间斑驳的血迹像无声的控诉。轻轻拂去纸上的灰尘,翻开新的一页,抚平衣领的折痕,重新坐下。笔尖再次触碰纸面,像从未发生过。
窗外的风似乎也为之静默,教室里只剩笔尖与纸摩擦的沙沙声。
所有人围在那里,一时间竟有些害怕。
“都在那儿干什么呢!全部给我滚回位置坐好!”班主任铁青着脸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叠作业本狠狠砸在讲台上。整个教室如惊弓之鸟般散开,每个人都不敢抬头。
“乔栩,办公室来一趟。”
乔栩缓缓起身,脚步平稳地走向门口,丝毫没在意脸上的伤。跟着班主任走向办公室,一言不发。
这种事,好像每周都要上演一次。
走廊的灯光昏黄,映着他脸上的血痕,像一道道干涸的河。班主任走在前头,脚步急促,却始终没回头看他一眼。乔栩默默跟着,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沉默。办公室门关上的刹那,窗外一阵风穿堂而过,卷起几张未批改的试卷,
纸页在空中翻飞,像一群受惊的白鸟。
风停时,试卷静静落回桌面,一场喧嚣的余波终归平静。
乔栩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班主任拉开抽屉,拿出一瓶消毒水和棉球,轻轻地拧开瓶盖,蘸取消毒水在棉球上,递到乔栩面前:“自己处理一下吧。”乔栩接过,低头擦拭脸颊上的伤口,动作缓慢而冷静。
班主任盯着他,好几次想要开口,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总这么硬撑着,值得吗?”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乔栩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着坚定。
“你这种情况是可以上报给学校和公安机关的,走法律程序也能得到保护。”
乔栩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是没试过,也不是没被劝过。可每一次上报,换来的是更狠的报复。
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班主任也没办法再说什么,最终只是让他回教室去了。
乔栩起身,推门离开。走廊尽头的光斜斜地铺在地上,他走过,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根不肯折断的脊梁。风从窗隙钻入,拂动他额前染血的发丝,走廊传来欢声笑语,隔壁班的少年们正嬉闹着追逐,却与他无关。
仅仅只是过了两节课而已。
他依旧回到座位,翻开那本染血的作业本,继续写下去。
笔尖在纸面划出最后一道横线,作业本上那个鲜红的“优”字格外刺眼。乔栩轻轻合上本子,指尖在封皮上停留片刻、
窗外阳光斜照,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浮游,像微小的星尘在寂静中起舞。
中午过后,乔栩就不在学校了。
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独自走在秋日黄昏的街道上,风卷起落叶在脚边打转,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校服上的血迹已干成暗褐色,像一片褪色的记忆。他不回头,也不停下,仿佛这条路早已没有终点。
巷口的老槐树下,一只流浪猫悄然隐入阴影,如同他年复一年无声的隐忍。
它蹲在那里,望着他,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默契。乔栩从书包里掏出半块面包,轻轻放在地上,猫便缓缓靠近,低头吃了起来。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仿佛在透过一只猫看另一个自己——那个同样孤独、同样被世界遗忘的自己。
猫吃完后蹭了蹭他的裤脚,转身消失在巷子深处。
乔栩弯腰捡起地上的碎屑,拍了拍手,继续向前走。远处的天边泛起一抹暗红,像是某种无声的警示。他没有回家,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沿着熟悉的街巷漫无目的地走着。
风渐渐凉了,街边的霓虹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昏黄的路灯次第浮现在他身侧,映出斑驳的影子。
走过一家便利店,玻璃门映出他的身影,凌乱而疲惫。
他要赶在夜色彻底来临前回到那个甚至不能称为家的地方。
第二天,乔栩没再去学校了,当然也没人会觉得这样很奇怪,连班主任都默许了这样的行为,毕竟他从来不是被期待存在的。
巷子深处传来零星的狗吠,风掠过耳畔,卷起几片枯叶撞击在墙角的铁皮箱上。同样的路程他走了无数遍,每一次都像在重复一场醒不来的梦,今天依然循着这条路走,去奶茶店做兼职。
推开店门时风铃轻响,他低头系上围裙,袖口磨出的毛边扎在手腕上有些发痒。收银台前的姐姐正数着零钱,头也不抬地说:“今天来得挺早。”乔栩嗯了一声,走进后厨开始准备小料。
他熟练地切着水果,刀刃与砧板碰撞出规律的轻响。
大概不是周末,店里客人不多,冷气吹得脸颊发凉。乔栩将切好的芒果整齐码进盒中,动作机械而安静。
渐渐的,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洒在操作台上,芒果块泛起微光,像凝固的琥珀。
考虑到他家的情况,店长给他的工资是日结的。
不过乔栩宁愿是月结——这钱一拿回去,就不在他自己手上了。他攥着当天的工钱在巷口站了许久,终究还是回到那个所谓的“家”。门锁锈迹斑斑,轻轻一推便开。屋里弥漫着隔夜饭菜的酸味,母亲的咒骂声从里屋传来,地上散落着空酒瓶。
他蹲在墙角,把钱悄悄塞进床垫底下。
母亲翻找钱时从未注意到床垫下的秘密,乔栩也只是低头不语。他早已习惯这种无声的掠夺,像习惯巷口那只猫的沉默。窗外雨开始落下,敲打着铁皮屋檐,节奏单调而沉重。
他盯着墙上剥落的漆,一道裂痕从墙角延伸至天花板,像极了他无法愈合的生活。
雨滴顺着窗框滑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乔栩蜷在床沿,听着母亲断续的鼾声,数着墙上那道裂缝分出的细纹,一缕冷风从窗缝钻入,掀动他额前凌乱的发丝。
雨声渐密,好似天地间只剩下这无休止的敲打,应和着心跳的节奏。
班级群里弹出无数条信息,乔栩的名字被提及在一条通知里:“关于贫困生补助申请截止提醒”。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半空,最终关掉了手机。雨还在下,墙角的水渍悄然蔓延,像一道无法止住的泪痕。
手机屏幕暗下去,除了群聊里艾特全体成员的时候会提醒他,旁的事就跟他没关系了。
起身将手机倒扣在桌边,屏幕映出天花板上斑驳的影子。
窗外的雨持续到深夜,乔栩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是雨水滴落的节奏,混着屋外排水管堵塞的呜咽。他望着漆黑的天花板,那道裂缝在夜色中仿佛缓缓蠕动,像一张无声开合的嘴,吞噬着所有未说出口的挣扎。
起身从床头柜里取出存放安眠药的药瓶,指尖在瓶身停留片刻,就着冷水吞下了一粒。药片滑入喉咙,苦涩在舌尖蔓延,他怔怔望着窗外渐弱的雨影,眼皮才缓缓沉下去。
意识在黑暗中浮沉,梦魇缠绕着童年的巷子,母亲的咒骂与雨声交织成网。
旁边书桌上的电脑闪着光点,没有运作,只是提示着这台电脑仍处于待机状态,屏幕角落的光点映在乔栩微颤的睫毛上,待机的呼吸灯一明一灭,像某种沉默的应答。电脑里存着他偷偷写下的代码,一行行未完成的程序,是他在凌晨四点用键盘敲出的另一条出路。
窗外雨声渐歇,药效缓缓铺开。
黑暗中,呼吸灯的节奏与心跳逐渐同步,像是某种遥远的字符。
街市灯光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世界终归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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