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书阳一伙人是被乔栩“强行”赶出去的——太闹腾了。
好不容易得个清净，乔栩抓着蒲宁的手向大门奔去，刚跑到门口，就被折返回来拿外套的蒲母逮了个正着。
“你们俩这是要去哪儿啊？”蒲母叉着腰，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乔栩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挤出笑容：“妈，我们就是出去透透气，里面太闷了。”岑瑶显然不信，视线在两人紧握的手上转了一圈：“透气？宴会厅后面的小花园不是挺好的吗？非要跑出去？我看你们俩就是想偷懒！”
乔栩刚想辩解，蒲宁却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对开口道：“伯母，我们就是想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点东西，乔栩说有点渴了。”
“渴了？”乔栩点头如捣蒜。
“这儿的饮料不好喝？”
“……”
岑瑶没好气看了他俩一眼，随意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快去快回，等会儿还有亲戚要跟你们合影呢。”
“知道了妈。”
两人如蒙大赦，拉着手快步跑出了蜀香园。刚拐过街角，乔栩就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差点就被抓回去了。”
蒲宁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样子，失笑：“现在知道怕了？刚才是谁说要溜出去买奶茶的？”乔栩吐了吐舌头：“那不是情况紧急嘛。对了，我们现在去哪儿买东西啊？”蒲宁指了指不远处的便利店：“就去那儿吧，随便买点喝的，然后赶紧回来，免得妈跟伯母又担心。”乔栩点点头，拉着蒲宁快步走向便利店。
月亮像有预谋一样，安静地撒下月光，照着两个人的身影。
忽而天光大亮，日月倒转——梦，醒了。
在破旧的床板上醒过来，乔栩随意揉了揉一团乱的头发，望着窗外刺眼的阳光愣了愣，起床收拾。
岑月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去了，乔栩没管，随便吃了一个面包就当是早饭了。今天还要去奶茶店打工，早点去做准备，开门营业就不用过于忙碌——除非点单的不当人。
店长姐姐对他还不错，况且他暂时也找不到其他的工作。
学校还有一个月的课，期末考完，过年也就快了。
乔栩在奶茶店连续干了三周，到最后一周期末考试的时候才回去。依然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各位老师倒是开心了，第一名本人毫无波澜。
收到成绩的时候他在忙着跟讨债的人周旋。
岑月华不知道又跑到什么地方去鬼混了，乔栩取出沙发垫子底下压着的一笔钱，数清楚后交给他们。
又是三千。
这笔钱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工资，刚够堵住讨债人的嘴。看着他们骂骂咧咧离开的背影，乔栩靠在门框上，深深吸了口气，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闷得发慌。
他掏出手机想给谁发条信息，发现，好像根本没有人，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默默收了回去。
窗外的阳光依旧刺眼，却照不进这个被债务和争吵笼罩的家，乔栩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转身走进房间，将那扇破旧的门轻轻关上，仿佛要隔绝掉整个世界的喧嚣。
岑月华终于舍得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
乔栩皱着眉后退半步，浓烈的酒精味呛得他喉咙发紧。岑月华晃悠悠地扶着墙，眼神迷离地扫过客厅，最后落在乔栩身上，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哟，还知道在家待着？没跑出去鬼混啊？”乔栩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如今却像个陌生人一样满身戾气。
岑月华似乎不满意他的沉默，踉跄着走上前，伸手就要去抓乔栩的胳膊：“钱呢？我让你准备的钱呢？”乔栩下意识地躲开，声音有些沙哑：“上周不是刚给过你一千吗？”
“一千？”岑月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音量陡然拔高，“那点钱够干什么的？你当我是要饭的？我告诉你乔栩，赶紧把钱拿出来，不然我今天……”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乔栩突然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顺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疲惫。
“没有了。”乔栩轻轻开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所有的工资都给你了，剩下的用来还债了，一分不剩。”岑月华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一向听话的儿子会这样反抗，随即怒火更盛，扬手就要打下去。
乔栩没有躲，只是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他听到岑月华粗重的喘息声，还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碎裂声。他睁开眼，看到岑月华瘫坐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含糊不清，不知道是在哭自己的处境，还是在哭别的什么。
乔栩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心里五味杂陈。他慢慢蹲下身，捡起地上碎裂的玻璃杯碎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没在意。
从一开始，这个家就已经碎了，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乔栩把碎片倒进垃圾桶，转身去卫生间拿了拖把，默默地清理着地上的水渍和玻璃碴。岑月华还在地上哭，声音断断续续的，像只受伤的困兽。乔栩拖完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走吧。”
岑月华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乔栩：“你说什么？”
“我说，你走吧，”乔栩重复道，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这个家，你待着也难受，我看着也累。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别再回来了。”
像是被他这句话刺中了什么，岑月华猛地推开他，挣扎着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白眼狼！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你居然敢赶我走？我告诉你乔栩，我是你妈！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乔栩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
等她骂够了，声音渐渐低下去，乔栩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是我妈。但我已经养不动你了，也不想再养了。”
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里面仅有的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抽出来，放在茶几上：“这是我最后的钱了，你拿着，走吧。”岑月华看着桌上的钱，又看看乔栩冷漠的脸，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沙发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乔栩不再看她，转身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门外，岑月华的哭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凄厉，却再也进不了乔栩的心。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岑月华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笑得温柔——那是他记忆里，这个家唯一温暖的样子。乔栩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上母亲的脸，眼眶慢慢红了。
他把照片重新放回抽屉，锁好，然后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也许，是时候离开了。离开这个充满争吵和债务的家，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去寻找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乔栩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开始的，“家”变得很陌生。
小时候，他总觉得家里的墙壁是暖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岑月华会哼着歌给他煮牛奶，厨房飘着淡淡的奶香。
可后来，争吵声越来越多，暖黄色的墙壁仿佛也跟着褪了色，变得灰扑扑的，连带着阳光都失去了温度。
他好像是在一夜之间长大的，学会了在岑月华摔门而出后默默收拾满地狼藉；学会了在讨债人上门时强装镇定地周旋；学会了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藏在心底，只在无人的时候偷偷消化……学会了各种事。只是偶尔，看到别的同学放学回家有父母接送，他还是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于是心脏多了一块永远无法填补的空白。
那块空白的地方，风一吹就凉飕飕的，尤其是在冬天放学的路上。
别的同学裹紧围巾往家跑，书包里装着热气腾腾的便当，而他的书包里只有课本和一张皱巴巴的便利店收据。有时候路过小区门口的面馆，闻到里面飘出来的牛肉面香味，他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想象着那碗面的温度，直到老板探出头来问“同学要点什么”，才猛地回过神，摇摇头快步走开。
他知道自己口袋里的钱只够买一个最便宜的面包，连加根香肠都是奢望。
有一次期末考试前，他发了高烧，躺在床上晕晕乎乎的，想喝口热水都得自己挣扎着爬起来烧。水壶烧开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看着冒着热气的水壶，突然就哭了。
不是因为难受，也不是因为害怕，就是觉得特别孤单。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热闹地旋转，只有他被遗忘在了冰冷的角落里，连生病都只能自己扛着。
哭完了，他抹掉眼泪，倒了杯热水，强迫自己喝下去，然后继续翻开课本。他告诉自己，必须考第一名，必须拿到奖学金，这样下学期的学费才有着落，才能不被学校退学。
后来他真的拿到了奖学金，那张薄薄的奖状被他小心翼翼地夹在课本里。他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拿去给父母看，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拿出来，借着台灯的光反复看。奖状上的烫金字体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可他心里却没什么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释然。
好像自己只是完成了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一个用来换取生存资格的任务。
再后来，他开始在奶茶店打工，每天站在柜台后，对着无数陌生的面孔微笑，重复着“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您的奶茶好了，请慢用”。
有时候遇到难缠的客人，故意刁难，他也只能忍着脾气，耐心解释。有一次一个客人因为等的时间长了点，把奶茶狠狠摔在柜台上，溅了他一身。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擦掉身上的污渍，重新做了一杯递过去。客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店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辛苦了”，他扯了扯嘴角，想说“没事”，却发现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那天晚上下班，已经快十二点了。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家走，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他走了进去，买了一罐最便宜的咖啡，喝下一口，咖啡的苦涩气味弥漫开来。他靠在便利店的玻璃门上，一口一口地喝着，看着外面寂静的街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东西会有这么多人喜欢。
远处的高楼大厦亮着零星的灯光，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一个温暖的家，而他的家，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永远还不清的债务。
咖啡喝完了，瓶子被他捏得变了形。他把空瓶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手，像是甩掉了什么不愉快的东西，然后挺直脊背，继续往家走。
明天还要早起去学校，还要准备期末考试，还要去奶茶店打工……
生活就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他只能咬着牙往前走，不知道出口在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
只是偶尔在梦里，他会回到小时候那个暖黄色墙壁的家里，岑月华哼着歌给他煮牛奶，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暖洋洋的。醒来时，眼角总是湿湿的，枕头也带着一片冰凉。
再后来，他开始给自己编织美梦。
没日没夜地查阅资料、学习，好不容易等到攒下钱买下一台老式电脑，迫不及待就开始调试、编程。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像一群跳跃的蚂蚁，他却看得格外专注，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在与另一个世界对话。他想象着自己编写的程序能像一道光，照亮那些和他一样在黑暗中摸索的人，能搭建起一个温暖的虚拟空间，让每个孤独的灵魂都能找到栖息的角落。
有时调试程序到深夜，窗外的月光洒在键盘上，他会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微笑，那是他在现实中很少露出的、带着憧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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