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栩再也没有去过学校。
他把自己关在狭小昏暗的房间里,像一只受伤后自我封闭的野兽。房间里堆满了各种旧物,散发着陈旧腐朽的气息,唯一的一扇窗户也被厚厚的报纸糊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光亮。
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试图穿透那层阻碍时,乔栩早已在昏暗中醒来,却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而迷茫。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早起去兼职,生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动力和方向。
岑月华依旧整日酗酒,对乔栩的死活不闻不问。
偶尔酒劲上头,她会在客厅里大声咒骂,说乔栩是个没用的东西,白费了她把他养大的力气。那些难听的话语透过薄薄的墙壁,清晰地传进乔栩的耳朵里,他却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学校那边,几个老师跟领导来过几次,试图劝说乔栩回去上课。可每当看到乔栩那副绝望又麻木的模样,那些同学最终都只能无奈地离开。
家里那台电脑已经损坏了,乔栩还是固执地把它摆在房间角落,屏幕上的裂痕像一道道伤疤,记录着他曾经对这个世界的期待。他偶尔会打开那个早已停止更新的学习网站,看着自己以前保存的课件和笔记,手指在键盘上停留很久,却始终没有按下登录键。
有天夜里,乔栩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他摸黑找到半瓶过期的止咳糖浆,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灌了下去。
喉咙里泛起的铁锈味让他想起宋杨踩在他手上的那一刻,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和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他蜷缩在床角,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伤害。
岑月华的房间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东西倒地的闷响。乔栩没有起身查看,这样的场景在他记忆里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他只是把头埋得更深,听着母亲含糊不清的咒骂声渐渐平息,直到整个世界再次陷入死寂。
社区的工作人员来过两次,带来一些生活用品和劝导的话语。乔栩总是沉默地接过东西,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那些人看着他凌乱的头发和凹陷的脸颊,欲言又止地离开。门关上的瞬间,乔栩会把那些东西扔到角落,继续蜷缩回自己的小世界。
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暗,直到完全被黑夜吞噬。乔栩坐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感觉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直到某个雨夜,乔栩突然从床上坐起,浑身被冷汗浸透。他梦见自己站在学校的操场上,所有人都对着他指指点点,宋杨站在人群中央,脸上挂着熟悉的讥笑。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触碰过书本了。
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乔栩摸索着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房间里堆积如山的杂物。他鬼使神差地走到角落,翻出那个装满课本和练习册的纸箱。纸张受潮后散发的霉味扑面而来,他却像着了魔一样,一页页地翻看着那些熟悉的公式和文字。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乔栩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地上,周围散落着翻开的书本。他的手指被纸页割出了细小的伤口,却感觉不到疼痛。窗外传来早市热闹的声音,而他所在的这个角落,依然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乔栩拿出自己仅剩的一些钱,勉强把电脑送去维修店修好了,当屏幕重新亮起的那一刻,他盯着那熟悉的界面许久。
代码一行行跳动着,映在他的眼睛里。
那里有另一个世界。
——
“乔栩,你真的要走了吗?”
“没办法啊,”乔栩无奈耸肩,“我这病也不能拖着不治啊,哎呀放心好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一伙人把他围在中间。
童书阳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乔栩,眼神里满是怀疑:“你这病咋突然就严重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旁边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跟着起哄:“就是啊,该不会是怕我们找你麻烦,想找个借口溜了吧?”
乔栩苦笑了一下,轻轻咳嗽两声,脸色看起来确实有些苍白:“我真的没骗你们,这几天晚上老是咳嗽,睡都睡不好,去小诊所看了,医生说最好去大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童书阳还是有些不信,双手抱在胸前:“那你打算去哪儿治?什么时候回来?”乔栩叹了口气:“去外地的一家医院,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确定,得看治疗的情况。”
章静怡实在忍不住怼他:“人家乔栩都病成这样了,你就别为难他了。”童书阳瞪了那个男生一眼:“就你事儿多,我这不是关心他嘛。”
乔栩拍了拍童书阳的肩膀:“我知道你们平时爱闹,但我这病真不是闹着玩的。等我治好了病,肯定第一时间回来找你们。”童书阳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那行吧,你自己在外面注意点,有什么困难就给我们打电话。”
他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的。那你们先玩着,我就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过几天,文城十三中再也没有出现过乔栩这个人。
“妈,你说这么大宇宙,会不会真的有所谓的平行时空?”坐在车里,乔栩忍不住开口问岑瑶,前面开车的乔盛阳沉默不语。
“想这些乱七八糟地做什么?别多想,你能恢复的,到时候重返学校,你又能认识很多新朋友。”岑瑶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些许担忧,“别去担心了,相信自己。”
乔栩没有立刻回答,他把头转向窗外,看着快速后退的街景,那些曾经熟悉的建筑和街道,此刻都变得那么遥远。
“妈,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乔栩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岑瑶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儿子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人活着啊,就是为了好好体验这世间的酸甜苦辣,为了那些在乎我们和我们在乎的人。”
乔栩终于不再说话了。
身后是渐渐远去的文城十三中,乔栩回头望了一眼。
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乔盛阳打开了一点车窗,让外面的空气透进来一些。风轻轻吹动着乔栩的头发,他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医院的走廊很清冷,白色的墙壁泛着冷光,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乔栩跟着岑瑶和乔盛阳,脚步有些迟缓地走着。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护士站里,几个护士正低头忙碌着,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乔栩,是吧?跟我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走廊尽头走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让乔栩心里一紧。乔栩默默地跟在医生后面,走进了一间检查室。里面摆放着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冰冷的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寒光。
“先把衣服脱了,躺上去。”医生指了指一张检查床。乔栩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脱下了外套,躺了上去。冰凉的床面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医生开始在他身上连接各种电极和传感器,动作熟练而迅速。乔栩能感觉到那些东西贴在自己皮肤上的触感,凉凉的,还带着一丝刺痛。
“别紧张,放松点。”医生一边操作,一边轻声说道。可乔栩怎么能放松得下来呢?他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光,眼神有些呆滞。那些仪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像是某种未知的倒计时,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检查结束后,乔栩穿好衣服,跟着医生来到了办公室。医生坐在办公桌后,翻看着检查报告,眉头微微皱起。乔栩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从检查结果来看,你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太乐观。”医生抬起头,看着乔栩说道。
乔栩听着医生的话,心里没什么大的起伏。
“医生,那治疗需要多长时间?”岑瑶忍不住问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医生沉吟了一下,说道:“这要看具体的治疗情况,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而且,在治疗期间,患者要保持良好的心态,避免过度劳累和精神紧张。”其实医生话没说完,还有最坏的情况,但医生也不愿意太让人绝望。
岑瑶听了,脸色有些发白,她转头看了看乔栩,发现儿子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医生说的这些与他无关。乔盛阳轻轻拍了拍岑瑶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太过担心。
“医生,那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乔盛阳开口问道,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医生指了指桌上的几张单子:“先去办理住院手续,然后做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我会安排护士带你们去。”
乔栩跟着父母去办理住院手续,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医院里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有的焦急,有的痛苦,有的则是一脸麻木。他突然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隔开,只能看着,却无法融入。
住院部在医院的另一头,他们跟着护士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一间病房前。护士打开门,示意他们进去。病房里有两张床,其中一张已经有人住了,是一个看起来比他大几岁的男孩,正躺在床上看书。听到动静,男孩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这就是你们的病房了,有什么需要可以按床头的呼叫铃。”护士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岑瑶和乔盛阳开始收拾东西,把带来的生活用品一一摆放好。乔栩则坐在另一张床上,看着窗外发呆。窗外是一棵大树,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偶尔有几片叶子飘落下来,像是被世界遗弃的孩子。
“乔栩,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岑瑶收拾好东西,走到乔栩身边问道。乔栩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饿,妈,你们也去吃点东西吧,我没事。”岑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乔盛阳,最终点了点头:“那好,我们很快就回来,你有事就按呼叫铃。”
等父母离开后,乔栩躺了下来,闭上眼睛。病房里很安静,只有那个男孩翻书的声音,偶尔还有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他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可是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那些不愉快的画面:宋杨的嘲讽、周原亮的讥笑、母亲的咒骂……还有学校里那些异样的眼光。
“你叫乔栩?”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乔栩的思绪。他睁开眼睛,发现是那个男孩正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友好的微笑。乔栩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男孩坐了起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要不要过来坐坐?聊聊天。”
乔栩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坐到了椅子上。他看着男孩,发现对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特别的光芒,像是藏着无数故事。“我叫林浩,”男孩自我介绍道,“你得的是什么病啊?”乔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医生说……是我的身体出了些问题,需要治疗。”
林浩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似乎看出了乔栩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于是换了个话题:“你喜欢看书吗?我刚才看你在发呆,是不是在想什么事情?”乔栩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喜欢吧,以前会看很多书,现在……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了。”
林浩笑了笑,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本书递给乔栩:“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你要不要看看?说不定能让你心情好一些。”乔栩接过书,发现是一本关于梦想和勇气的故事。
他翻开书页,开始静静地阅读起来。
再后来,这间病房只剩下他一个人。
阳光透过窗户上的灰尘,斑斑驳驳地洒在空荡荡的另一张病床上。乔栩坐在自己的床边,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本林浩留下的书,书页已经被翻得有些卷边。他盯着那两张并排却不再有生气的床,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每天的日子都像是被复制粘贴一般,单调而又乏味。护士定时来给他量体温、送药,机械地完成着工作流程,很少与他有更多的交流。乔栩也乐得如此,他仿佛把自己封闭在了一个透明的泡泡里,与外界隔绝开来。
偶尔,他会听到走廊里传来其他病人的欢声笑语,那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遥远而又陌生。他也会好奇地透过病房的门缝向外张望,但只是看一眼,便又迅速缩回身子,重新回到自己的小世界里。
夜晚,医院的灯光变得昏暗而柔和。乔栩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污渍,那些污渍的形状在他的想象中不断变幻,一会儿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一会儿又像是一个孤独的旅人。他想起曾经在学校里,夜晚躺在宿舍的床上,和室友们谈天说地的情景,那些欢声笑语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乔栩的身体状况并没有明显的好转。医生来查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岑瑶和乔盛阳眼神里的担忧也越来越深。他们试图和乔栩多说说话,鼓励他要振作起来,但乔栩只是默默地点头,很少回应。
为了照顾他,岑瑶辞去了现在的工作。
有一天,乔栩在病房里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他好奇地走到门口,打开一条缝向外看。只见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推着一个担架床匆匆走过,担架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白色的布,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周围的人都在小声地议论着,说是一个病情突然恶化的病人,没能抢救过来。
乔栩看着那远去的担架床,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他回到床上,蜷缩起身体,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生命的脆弱和无常,自己仿佛站在悬崖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坠入无尽的深渊。
从那以后,乔栩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常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窗外的那棵大树,叶子已经渐渐变黄,偶尔有一片叶子飘落下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然后轻轻地落在地上。
乔栩看着那片叶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孤独而又无助。
医院的食堂里,饭菜的味道总是让乔栩感到恶心。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吃下去,因为他知道,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对抗病魔。
某一天,乔栩在病房里发现了一张被遗落的报纸。他捡起来,坐在床上开始翻看。报纸上有很多新闻,有关于社会时事的,有关于娱乐八卦的,但乔栩的目光却被一篇关于一个年轻人战胜病魔重新回到生活的文章吸引住了。他一字一句地读着,心里渐渐燃起了一丝希望。也许,自己也有机会像那个人一样,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然而,这种希望并没有持续太久。
随着治疗的深入,乔栩的身体承受着越来越大的痛苦。药物的副作用让他时常感到头晕目眩,恶心呕吐。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战胜病魔,是否真的还有未来。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乔栩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狂风呼啸、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风雨之后是绚烂的彩虹。
那一天,乔栩安静地坐在床头望向窗外。
他说他看到了一朵灰色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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