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过这些。我爹和我娘……我感激他们养育我,但我不能看着姐姐们……”
张孝祥陷入回忆:“我吃的饭都是从她们嘴里省出来的。我能念书,她们却要去做农活……我最近总会想起姐姐们看着我去上学,眼里满是羡慕。她们会看我的课本,让我偷偷给她们讲上面的内容,我娘发现一次打她们一次……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是她们嫁人换回来的彩礼,是她们给人代……”
张孝祥哽咽着说:“是我剥夺了她们念书的权利,剥夺了她们的一生。我回村见到大姐和二姐,她们就像行尸走肉,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她们是被逼的,是不愿的……”
傅文问:“你怎么确定她们不愿意?”
张孝祥抬起头,双眼通红:“她们给我上药,我哭了,她们也哭了。如果她们是愿意的,她们为什么会哭?你告诉我,她们为什么哭!”
王安按住张孝祥的肩旁:“哥们儿,别激动,傅老师没有别的意思。”
张孝祥用胳膊挡住眼睛,埋下头,抽噎哭泣。
傅文等了一会儿,问:“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张孝祥擦掉眼泪,吸了下鼻子,说:“我想把家人都接到城里来。我已经找到了工作,薪资待遇很好,我会先跟朋友借些钱,租房子,发工资就还上。最开始会艰难些,但总会好起来。”
“我的两个姐夫都不是好东西,自己没能耐,还好吃懒做,喝了酒就拿我姐撒气。婆家那些人也不是个东西,不仅不拦着,还拱火,乐得看我姐被打。离婚!我大姐和二姐都是吃苦耐劳的人,就是来城里当个洗碗工,收拾卫生,更苦更累都能坚持。我知道她们是想离开村子的,只是需要人推上一把。我会照顾她们。”
“你的父母呢?他们会来跟你住吗?”
张孝祥咬了咬牙,说:“如果他们不能理解,那我也没办法,不能因为他们让姐姐们一直待在火坑里。每个月我都会给他们寄钱,尽到赡养的义务。等他们什么时候想通了,我就把他们接过来,一家人在一起。”
三天后,张孝祥带傅文和王安进村。
在张孝祥小时候,村子很穷。这么多年过去,村子已经有了大变化,不再揭不开锅,但还是相对闭塞。他上次回去,见到村子在修路。一些人不怎么好好种地,却盖了新房子,买了车,村长家更是盖了一个三层小楼。
快到村子时,王安把车速降下来,说:“师傅,后面那辆车好像在跟着我们。”
“嗯,已经跟了一段路。别回头!”
张孝祥停下转头的动作,看向坐在副驾的傅文。
王安微微握紧方向盘,看了眼后视镜,冷静问:“怎么办?”
傅文点了一支烟,说:“就当不知道,继续往前开。”打开车窗,手探出去,弹了下烟灰。
张孝祥咽了咽,问:“会不会有事?”
傅文笑了下,说:“真要拦下我们,不是还有你在车上嘛。怕什么,还能不让你回家?”
张孝祥舔了舔嘴唇,手搓着大腿。
傅文通过后视镜看向他,说:“别紧张,他们最多就是不让我们进村,不会一上来就怎样。你要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就想想你的两个姐姐。”
张孝祥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来。
傅文见后面的车像要追上来,说:“小安,讲个笑话呗。”
后面的车开到并行的位置,司机和坐在后座的人往傅文的车里看。
王安扫了一眼,也不管自己讲到哪了,就是一阵笑。张孝祥懵了,他还没笑,讲笑话的人倒是笑个不停,把他也给整笑了。
傅文低头点烟,向车窗外吐出去,正好看向旁边的车,瞧了两眼。
旁边的车慢慢减速……
车开进村子,村民看到是外省的车,一个个既惊讶又防备。路不行,车没法再往里开,张孝祥指了个地方,王安把车停在那里。
张孝祥最先下车,立即有村民上来和他说话,有口音。傅文和王安能听懂个大概,是在打听他们是谁。
很快,一个大娘跟着人跑了过来,满是戒备的打量傅文和王安。把张孝祥拉远几步,问是什么人。
张孝祥说王安是他的同学,女的是王安的老婆。
“我同学她老婆流过两个孩子,医生说她身体不行,留不住孩子。娘,我上次回来,你不是说介绍也能拿到钱吗?他们两个想要孩子,这不是正好嘛。”
张孝祥的母亲再次打量起王安和傅文。
村民听到他们的对话,眼神产生微妙的变化,其中一个男的正是刚刚跟着他们的人。
张孝祥的母亲又把儿子往旁边拉了拉,说:“你傻啊?你姐姐们正怀着,你现在带他们过来,不是便宜了别人!你咋不先打个电话回来?”
张孝祥拿出手机,屏幕裂了。
“我手机摔坏了,记不起来号码。”
旁边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悄悄听着,这会儿笑着说:“张婶,你家闺女不行,我行啊。小翔,你跟你同学商量一下,来姐家住啊。”
张婶挥手赶人,没好气的说:“去去去,我儿子带来的,哪有你的事!欠不欠!”
女人说话也不客气:“人是你儿子带来的,可你家现在也不行啊,老母鸡又下不出蛋!”
张婶推了女人一把:“你说谁呢?”
女人更气了,扯着嗓子喊:“你还不让人说话了?谁是下不出蛋的老母鸡就是谁!占着茅坑不拉屎!”
眼瞅着就要撕巴起来,张孝祥和村民赶紧把人拉开。两个女人都不服气,嘴上不饶人,骂了起来。
张孝祥总算把母亲拉走,招呼王安和傅文跟上,介绍了一下他娘。
王安和傅文喊了一声张婶。
张婶气不顺,随便应了下。她怎么想怎么憋屈,不仅是因为刚才闹的那一出,更是因为眼看着少赚钱,盘算着该怎么办。
王安和傅文对视,没想到一进来就受到了“热烈欢迎”。这里的人太明目张胆了,说起这事就像说今晚吃什么一样随意。
走了一段土路,进了个院子,地方不大,看起来并不破旧。张孝祥提过,家里前两年重新弄了弄。哪来的钱,不言自明。
张婶让儿子把人安顿一下,她赶紧进屋去找张孝祥他爹。
张孝祥带他们进了一间不大的屋子,是他和姐姐们的房间,姐姐们嫁人后就他一个人住。桌椅、床、柜子,也就这么些东西。
“你们住这,我去爹娘的屋里打地铺。”压低声音,“屋子不怎么隔音。”
正说着,旁边传来张婶和一个男人的声音。傅文使了个眼色,张孝祥调整一下状态,过去了。
二人见了儿子就是一顿打听,张孝祥按照事先排练好的说。
王安是他的同学,跟他关系非常好,还和他签了同一家公司,以后就是同事了。王安的老婆比王安大7岁,结婚快三年了,两个孩子都没能保住。王安的老婆有抑郁症,家里着急要孩子,因为这事,病更重了。他从村里回到学校,跟他们讲了村里能代孕的事,就赶紧过来了。
张婶问:“抑郁症是啥?”
“就是……老不高兴,得吃药,更没法怀孩子了。”
“这也是病?我看他们有车,肯定吃喝不愁,还有啥可不高兴的?这些城里人啊,就是娇气!矫情!”
“娘,这是一种精神和心理上的病。”
“这算啥病,就是没吃过苦!”
张孝祥的爹跟张婶是一个态度。
张婶问:“你那同学怎么娶了个大这么多的老婆?上学还能结婚?”
张孝祥知道跟爹娘说不清楚抑郁症,也就没再解释。
“男的满22岁就能结婚,上学也可以结婚,不影响。我同学和他老婆认识的时候,他老婆家里挺有钱的,就结婚了。后来他老婆家里没什么钱了,他老婆还得了抑郁症。他老婆现在着急要孩子,是怕我同学和她离婚。我同学可怜她流了两次,想再试一下,要是还不能有孩子,就打算离婚。”
两个老人听明白了,这男的就是个倒插门,看老婆家没钱了,要是再不能传宗接代就不要老婆了。他们挺瞧不起倒插门的,但并不认为男的做的不对,毕竟传宗接代才是最大的事。
张婶对张孝祥又是一顿埋怨,怪他没选好时候,只要再过几个月,他姐姐就能接这活儿。
“娘,介绍不是也有钱拿嘛。他们正在找其他地方,我要是不带他们来,等他们找好了,介绍的钱都没有了。”
张婶一想,也是。
张孝祥的爹抽着旱烟,跟着点头,夸儿子想的对。
张孝祥忍下愤怒和失望,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今天先让他们歇下,明天你娘去找人过来。你去给他们做点吃的,弄点肉。”
张婶的嘴角下撇,不愿意。
“以后祥子和他那同学要在一块儿……上班,不能亏待人家,祥子要是有什么事,人家才愿意帮一把。”
“他们要是在这多住几天,还能天天给他们做肉?肉不花钱呐!”
“娘,我们待不了太久,还要回学校答辩。”
张婶刚要说话,张孝祥的爹一瞪眼,旱烟杆敲在盆上,铛铛响。张婶身子一紧,立马去做饭。
“婆娘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张孝祥不敢说什么,问:“爹,介绍能拿多少钱来着?我就记得娘说能拿钱。”
“四千。”
“这四千是咱们直接管他们要,还是咋弄?”
“要是能成,咱们等着就行。明天你娘会带人来。”
张孝祥记得傅文的叮嘱,不要一下问太多。
“爹,我去看看他们安顿的怎么样了,缺不缺什么。”
“祥子,你这同学靠得住吗?”
张孝祥很怕他爹,那是埋进骨子里的害怕,小时候,他被他爹拿在手上的旱烟杆打过,被烟袋锅敲破过头。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孩子了,这次更是为了救两个姐姐。
“爹,要是靠不住,我怎么会带他们来。上次是我不懂事,一下子没想明白,才会跟你和娘顶嘴。后面我不就想明白了,跟你们认错了。我知道你和娘全是为了我,是为我好,这不,我就把同学带过来了。爹,我不会干害了咱家的事。”
老人看了看他,苍老的手从旱烟袋里拿出烟丝,放进烟锅。
张孝祥拿起旁边的火柴,弓着身子,按压烟丝,给他爹点烟。
老人用力吸吮几口,升起呛人的烟雾,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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