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上糕点没走几步,就给前头走私西海香料的店铺绊住了。
掌柜慌里慌张的捂着肚子,正拉扯门环,打算关门。一见郭开元,一把扯住。
“三郎,给瞧一会儿铺子,我去拉屎。”掌柜一脸横肉上另加了一条刀疤,说起话来十分粗俗。
“唉,我又不知道价钱!”郭开元在他身后扯着嗓子喊。
“一会儿有人来看货,开着门就行……”
李勃陪着郭开元在香气浓郁的店里站了半个时辰,东瞧瞧细看看,染了一身烟尘火气的香味。
“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郭开元无聊地把一只鹿角抛起来,又伸手接住。“有一次我还给人看过馄饨摊儿呢!”
“你会煮?”李勃很怀疑。
“自然不会,又在集市里,人多,那混账好久不回来,我又不会煮。有人给了银钱,迟迟不见馄饨端上来,挤到摊子前,给我好一顿骂!”
李勃哭笑不得:“敢骂你?骂什么了?”你们郭家那般权势富贵,孤都不敢骂你。
“骂人能有什么好话!”郭开元一失手,鹿角差点摔在地上。“别说骂,那厮莽撞,简直要揪着领子打人!”
“那你呢?”李勃好奇。
“这鹿角多少钱?”一阵风吹进来,外头进来一个虬髯豪客。
郭开元抬起头来。
“问你呢!”豪客一脸凶相,很不客气。
郭开元倒是很平静,“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开什么店?”
“我替人看着的……”
“就这样也能看店?当自个是城隍庙的木雕石塑?”
呼——刀疤脸总算回来了。
回到含章殿已是深夜。微风吹过,将隔壁的芍药香气送过墙来。月光下,花影重重叠叠,比白日还多了几倍。
那花开的简直吓人,李勃一阵惊悚。
啊——人形!会动!天子雅重,一声叫喊给凝固在嗓子里。
“你不睡觉吗!”李勃抗议。
那影子冷漠地退回殿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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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理后宫就如同梳理庭院,一个月不管,杂草长得比人高。
这些时日,李勃念着鹤年、想着军营,整日和郭开元厮混,对侍从们确有疏忽冷落,众人难免怨怼。
在他们看来,皇帝的时间是有限的,吃喝拉撒上朝之外,我不榨取,自然有人榨取,旁人榨取,我便吃亏。
李勃实在没有精力一个个打点,只好破例举办一场清汤寡水的宴会。如今宫里没钱,办宴会的时间全部改成下午,避开午膳和晚膳。
“诸位爱卿!”李勃举起寡淡的酒,口吐外交辞令,“孤十分关心大家的近况,大家都好吗?”
“好——”能把一个好字说的这么不乐意,真有本事。李勃只能当做没听见。
“孤与诸位,即是秦晋之好,又是范张之交。”李勃顿了顿,“即是夫妇,也是君臣,更是兄弟,恩义深厚……”
全都白费口舌。
宴会办完,事端更多了。
这一年,宫中特地派了教习娘子去教导侍从们,教会他们将来如何伺候李勃。侍从是新人,教习娘子们却都是老人的,过去鲜花般的姑娘不知见过、调教了多少,任是什么脾性,都给理顺的温婉可爱,小鸟依人。可侍从们显然学的不怎么样。
宴会第二天,就有人跑到含章殿前哭诉。一身素服,披头散发不肯进殿,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
“陛下,臣要出宫!”
什么?李勃怒气值飙升,麻烦你搞搞清楚,大殿外头的是重华门,不是外城郭的景春门,任凭你来去自由!
“别伤心,起来说话,告诉孤,你有什么委屈?”李勃的声音温柔极了,耐心极了。他爹是工部管水利的,今年九省要修河堤,大把的银子还缺着,开罪不起。
“臣是奉陛下旨意进宫的。”那人委委屈屈哭唧唧。
别胡说!孤可没有。是你爹非要送你进来的。
李勃示意他起身,“自然,孤最喜欢你温柔体贴。”你瞧瞧你现在撒泼的样子。
“可一入宫门深似海,陛下便再也不理臣了,臣在这里,家人也见不到,陛下也见不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臣恳请陛下开恩,放臣出去吧!”
长得不错,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李勃努力给对方找优点,抵消自己心中的厌烦。
“臣恳请陛下开恩,臣在宫中无用,不如归去!”
好熟悉!李勃忽然明白了,这是学卫子夫的。汉武帝昔年召卫子夫进宫,一年多无宠,卫子夫求去,武帝怜之,复宠。
孤明白了。
你是没用,但你爹有用。
“给白公子一副手帕子!”李勃吩咐小黄门。
“地上凉,青砖还是庄帝昔年制的,最搁骨头了,快起来!”李勃绕过几案,亲自下场去拉他:“给白公子烫了滚烫的酒来,今日白公子在孤这里用膳!”
“那,陛下,这青砖也该差人换了的。”白公子还在抽抽噎噎的,抓住了一部分谈话的重点,但不多。
和他说话很累,和他吃饭更累。老白那样精明的人,怎么生出这样的蠢货来!孤怕是不能和他生子了,太影响智商了。夜深人去,李勃感慨万千。
不痛快的人不止白公子一个。
“陛下万安。”廖征远僵硬地行了个礼。
岁数不大,腿关节比你爹还不如,李勃放下笔,春风满面:“廖郎今日可好,三五日不见,孤甚是挂念!”
“好。”
“廖郎特地来看望孤,有心了。”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谢陛下。”
有的人真的很擅长把天聊死。
“廖郎有什么话要对孤说么?”
“臣恭请陛下万安。”
你好么?我很好!你好么?我很好。没完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从廖征远的冷眼冷面,以及僵硬的外交礼节中,李勃明白过来了,他本来就是不爱来的,只怕是他爹的意思,父命难为。廖征远当然要怕他父亲,乖乖听话。谁不怕?孤也怕。
“陛下,臣告退了!”
“廖郎留下用膳吧!”
李勃和廖征远同时说话,又同时陷入沉默。
“不了。”
呼——总算走了。希望廖广给儿子安排的任务是一次性的,要是隔几天就这样搞一次,孤可真吃不消。
侍从是世家献给帝王的祭品,是结为同盟的吉祥物,是大景权利的关节,李勃得牢牢记住这就话,他们就像拔河的中点,弱者总是要越过中点向强者倾斜。
白公子是早膳时候来的,廖郎是午膳之前走的,这一日,从日中到晚膳,又来了两个,所诉说的无外乎是:
爱慕,委屈,陛下做主,愿长相见;
寂寞,幽居,触景生情,感怀无限。
一样的话,听多了,在耳边模模糊糊的。
人走后,李勃伸了个懒腰,出了口浊气:希望所有受了委屈的侍从们,能不能把你们的委屈咽在肚子里,别让孤为难。孤求求你们了,孤真诚地感谢你们。
仔细接触下来,李勃明确发现,好些人根本不像郭开元那样适合在御前伺候,郭是宠臣配置,某些人则是矫情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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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夏天,銮驾就搬到了暗香殿去了,此处四周环水,微风动荷花香。夏夜蝉鸣,李勃时常着单衫坐在院子里乘凉。
不知经谁点拨,显然有人认为可乘之机。
“晚妆初了明肌雪。”登门的客人说。
李勃笑不出来的,一则,李煜的词孤比你读的熟,二则,孤不是歌姬,
是你要取悦孤,不是孤要取悦你,弄反了吧。
那人铩羽而归。
然而,这股妖风邪气,一点也没有刹住的迹象。李勃改到屋子里乘凉去了,可但凡她刚刚沐浴过,刚刚洗了头发,刚刚卸了晚妆,立刻就有人登门拜访,李勃什么时候衣裳穿的少,他们总是一猜一个准儿,就像能掐会算似的。
起初是毫无缘由地进来说些片汤话: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后来便是在外头急匆匆的有要事求见。传唤进来,却一个个的不言语,动作也悠闲缓慢起来。一抬眼瞧见李勃,便立刻将眼睛眯起来,或者吃惊的瞪起来,总之做出一副为之惊艳、或为之感动、为之痴情的人的神色。
晚上灯光暗,李勃也看不清了许多,便只好将其一并归纳为色迷迷的样子。
每到这时,李勃果断地朝着最信任的小黄门暗中挥挥手,目送他消失在殿外。
“陛下,臣承月而来。”
一阵箫声过后,是一阵清朗人声。
“五郎请进,魏公子,来,坐到孤身边来!”
李勃给方才进来的人传染了,也笑得挤眉弄眼的,魏泓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坐在李勃指定位置的一尺之外,赵思敏则警惕地瞧着李勃好一会儿,曲子给少吹了半阙,三五个破音。
“魏郎,我送你的剑呢?”李勃将身子往魏泓方向倾斜了不少,努力避开坐在自己另一侧的访客。当年那一对宝剑,雪霜寒在李勃手里,另一只送给了魏公子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荣宠。
李勃一挪再挪,魏泓也坐不住了:“入夜箫声清寒,臣请舞剑为陛下助兴!”
到底是有情人,箫声剑影,心意相通,起落相随,天衣无缝。有那么一会儿李勃都沉浸的忘了眼下的尴尬局面。
入非陛下召见,也无陛下旨意,宫嫔妃子先来先走,后来后走。这是宫里的老规矩了。侍从们进来学的也是这一套。
接连数日,熬走了好几位访客后,帮忙帮忙撵人的赵思敏很不满,“陛下,再这样下去,宫里有头有脸有上进心的人,都要被我和魏郎得罪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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