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水转头,见柳从云背着布包撞进门来,他刚跨门槛便踉跄了一下,忙伸手扶住门框,胸口剧烈起伏着,说话都带喘。
“阿水,月娥姐有王二哥守着,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就回医馆从娘的药箱翻出这驱邪草,娘说过它能克阴祟,说不定妖物会怕这个。”
柳从云裤脚沾着泥点,手里却紧紧攥着把驱邪草,叶子边缘的细绒毛被汗水浸得发亮:“你没事吧?我路上见李阿婆家的鸡窝塌了,估摸着也是被那青藤缠的!”
谢知水快步迎上去,掏出手帕想为他拭汗,柳从云耳尖唰地变红,动作僵硬地接过帕子,在脸上囫囵蹭了两把,连鬓角挂着的汗珠都没擦掉。
她未曾留意,只伸手替他取下布包,从里头翻出伤药递过去:“我没事,先救张叔,他被勒得厉害。”
屋内一时安静,谢知水忽然开口:“小云,你怎么拿到驱邪草的?回家时……没见着柳姨?”
柳从云正蹲在老张身边缠纱布,闻言动作猛地一顿。
“我回去后就喊娘,但没人应声,把医馆里里外外翻了遍,也没见着她,倒是药箱好端端摆在院角晒药架上,情况紧急,我只好拿了东西往这儿跑。”
他顿了顿,声音发颤:“阿水,我娘她……该不会也被那青藤缠上了吧?”
“没见着是好事。”谢知水打断他的话,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脊背,“柳姨那样厉害的人,这点阴祟哪里对付不了?她定是寻了安全地方,躲着观察情况呢。”
她把艾草分成几束,一束塞回他手里:“别胡思乱想,你拿这个守在门口,要是见着青藤爬来,就揉碎叶子撒过去。”
转身蹲到老张身边时,谢知水放缓语气:“张叔,你慢慢说,这里到底发生啥了?那藤是何时缠上你的?”
老张靠在墙角喘着粗气,眼里还凝着未散的惊恐,他喉结滚了两下,才缓缓开口。
“几个时辰前,我正劈柴呢,劈到一半忽然听见院门外‘滴答’响,出去一看,就见那青藤顺着墙根往上爬,速度快得吓人,梢头还滴着黑汁。”
“我刚要关门,那藤像长了眼睛似的,‘唰’地一下就缠上了门板!”
“我挥着斧头砍了几下,可砍断的藤条转眼又长出来,后来屋里冒起黑烟,我赶去救火,就看见梁上趴着个东西,黑乎乎的一团!”
“张叔,你再仔细想想,梁上那东西长啥样?”谢知水点了点地上干涸的黑褐黏液,“是不是软乎乎的,爬过的地方会留下这个?”
老张浑身一颤,用力点头。
“是……是灰黑色的,像块烂泥,掉下来的黏液沾到陶片,陶片‘咔嗒’一下就裂了,我想拿扫帚赶它,刚碰着梁边,窗缝里就钻进来好几根藤,一下缠住了我的脚!”
谢知水捏着艾草起身,拖过墙角木桌踩上去,踮脚往梁上凑——梁角的灰层下,隐约藏着道亮痕,和之前青砖水洼里蛞蝓留下的淡印一模一样。
她手往那边靠,亮痕像被烫着似的不住闪动,谢知水心中一动,把艾草往那处又送了送。
只听“滋”的一声轻响,亮痕化作一滴黏液坠下,落在青砖上转眼凝成颗黑亮的小珠子。
从桌上跳下后,谢知水盯着珠子若有所思,柳从云突然惊呼:“阿水你看地上!”
她定睛一瞧,那颗珠子竟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青砖上慢慢涂画,画出的图案看着似曾相识,谢知水从怀里掏出那块带纹路的石头,凑到跟前仔细比对。
“有人在用这东西,养着那些古怪藤蔓。” 她声音沉了下来。
柳从云眉头紧皱:“我们青川镇人少,家家户户都像亲人,谁会干这种阴毒事?”
“不会是镇民。”谢知水摩挲着石头上的纹路,“这东西绝非寻常物件。”
盯着石头,柳从云脸色突然“唰”地变白。
“这纹路……我前两天在义庄墙角见过!当时以为是镇上小孩瞎画的,没当回事,现在想来,怕是早有人在那儿布置了!而且那天,我还看见义庄里透着光……”
谢知水心里咯噔一下,义庄在镇子最偏的地方,除了逢年过节有人去打扫,常年都挂着把锈锁,平日连猫狗都不愿靠近,怎么会有光?
她把手里艾草塞给柳从云:“你在这守着张叔,我去义庄看看,要是天黑前还没回来,你就带着张叔往老井那边走,那里有镇邪的石敢当,暂时安全。”
“我跟你去!”柳从云一把攥住她手腕,谢知水刚感知到他掌心传来的暖意,他却像被烫到似的慌忙松开。
柳从云声音满是急切:“前几天娘翻《奇草录》时说过,义庄后墙长着忘忧草,能解百毒,她说不定去了那里找草药!”
谢知水盯着他那双温润的眼睛,不知何时,那里的慌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一点凝起的坚毅,末了,她缓缓点头:“那就一起去。”
“哎哟!哎哟!”
老张颤巍巍地撑着墙爬起来:“义庄那地方邪门得很,听说晚上经常有哭声,你们带上老头子我,我之前跟过猎户,不给你们拖后腿!”
谢知水忙转身扶住他,无奈道:“张叔你这时候怎么还凑热闹,也罢,留你一人在此也不安全,但到了那里,务必要看我眼色行事。”
三人穿过空荡荡的街巷,青石板缝里偶尔冒出几缕细弱的黑灰色藤蔓,阳光虽照在两侧门扉上,家家户户却透着死寂,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巷子里敲出沉闷的回响。
再往前挪几步,便要到义庄了,风忽然敛息,天色低垂地如一张沉重的灰幔,压得人连呼吸都滞涩起来。
那栋灰白建筑孑然立在齐腰荒草间,半截坍塌的院墙豁口参差,枯藤蜿蜒攀附在断口处,两扇斑驳木门紧紧闭着,门楣上的牌匾裂着几道深痕,干枯藤蔓缠满了牌面。
“这……这里面不会真有东西吧?”柳从云咽了咽口水,声音发紧,谢知水捏捏他的手,用掌心的温度让他定神。
眼前门缝里,正透出一丝微弱的昏黄光线,谢知水抬手按住门环,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铁环,就听到门内传来极轻的“沙沙”声。
她回头对柳从云和老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右手缓缓抽出腰间柴刀,刀刃闪着冷光,映出她紧绷的脸。
“小心,里头有人。”谢知水声音压得极低,“或者,不是人。”
话音落,她猛地推开木门。
“吱呀——”门轴发出刺耳声响,门内景象撞入眼帘的瞬间,三人脚步齐齐顿住。
义庄正厅里,横着几口裂着深纹的旧棺材,棺木上被藤蔓密密麻麻缠了层黑网,厅中央的八仙桌上,一盏油灯孤零零燃着。
桌前半蹲着个穿灰布衫的人影,昏黄火苗被穿堂风撩得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扯得扭曲变形,贴在斑驳墙面上。
人影闻到开门声猛地回头,颈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谢知水看清那张脸时,心猛地一沉——竟是镇上棺材铺的王老板,几天前他就赶去邻镇送货,至今杳无音讯,镇上人都猜他路上出了意外。
可此刻的王老板,脖颈缠了圈黑灰色藤蔓,梢头像吐信的细蛇般贴在他耳后,正一点点往太阳穴里钻,他眼神空洞似枯井,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
那笑还僵在脸上,王老板脖颈的藤蔓突然绷直,梢头“嗖”地直刺谢知水面门。
谢知水矮身躲开,手中柴刀贴着青砖划出道寒光,精准劈中藤蔓根部,黑褐色汁液溅在砖上,瞬间冒起刺鼻白烟。
那截断藤却没落地,反倒在空中蜷成圈,转瞬往柳从云脚边缠去。
“快撒艾草!”谢知水声音急促,柴刀又横到老张跟前,另一条藤蔓正从棺木缝里钻出来,梢头滴着黑黏的汁液,眼看要沾到老张裤脚。
柳从云反应迅速,攥着艾草的手扬起,碎叶撒在藤蔓上,那藤蔓叶片边缘顷刻泛出焦黄色,他眼睛一亮,又抓了把艾草往前凑:“阿水,这草有用!”
“有用就多撒,别让它再缠着王叔。”谢知水说着,捏着片艾草往王老板耳后探,那处的藤蔓碰到艾草便蜷缩起来,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
老张攥着朱砂包往前冲:“我这儿还有朱砂!”他手抖着拆开布包,红粉“哗啦”撒在藤蔓上,黑藤顿时像被泼了滚油,滋滋冒起白烟,猛地往回缩。
谢知水趁机踩住藤蔓根部:“小云你扶王叔坐下,老张,再撒点朱砂在他衣领里。”
柳从云搀扶王老板至八仙桌前,甫一落座,灯芯骤然迸裂溅起细碎星火,缠绕在棺木上的干枯藤蔓竟“簌簌”动了起来,像要从棺板上爬下来。
“这些藤蔓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 谢知水盯着棺木,伸手探向桌底,指尖触到个冰凉物件,勾出来一看,是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的图案,和她怀里那块石头的纹路极像。
王老板喉间突然发出“嗬嗬”的闷响,谢知水凑过去,鼻尖钻进股潮湿的霉味。
“王叔,能听见我说话么?”谢知水声音放轻,“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王老板嘴唇抖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地下……有大虫子......”
话音刚落,桌腿蓦然剧烈摇晃,谢知水转头,见棺材缝正钻出新的黑藤,这藤碰到朱砂竟毫不畏惧,蠕动间在棺木上留下细小黑印。
“小云,你把艾草捆成束,堵在棺材缝里。”谢知水把木牌塞进怀里,“张叔,咱们扶王老板到门边去。”
柳从云刚触到最边角的棺木缝隙,艾草尚未完全塞入,朽木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他猛然受惊,手中艾草簌簌落下。
他弯下腰去拾,目光扫过棺身,积灰之下,一道浅痕若隐若现,像朵四片叶子的花。
“阿水,你看这个!”
谢知水让老张架着王老板,转身想去查看,王老板喉间突然溢出野兽般的嘶吼,他脖颈青筋暴起指着棺木大叫一声,随即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瘫软在地。
就在众人惊魂未定之际,墙根青砖突然缓缓下陷,裂缝中涌出无数黑藤,这些藤蔓与先前所见大不相同,梢头裹着银灰色的小虫。
小虫行动敏捷,一旦触及艾草,便瞬间缩成圆球,没碰到的,便径直朝他们的脚踝爬来。
“不好,得赶紧出去!”谢知水劈断缠过来的藤,“这些东西怕艾草,我们用艾草开路!”
柳从云扣住王老板的胳膊,将艾草束抛向老张,老张高举艾草奋力挥舞,所行之处触碰到的黑藤皆消散成灰,柳从云趁机踏着满地黏液狂奔而来。
四人踉跄着退至门槛处,身后骤然炸开一声闷雷般的“轰隆”巨响。
谢知水侧身回望,只见灵堂深处的棺材竟如被无形巨手掀起竖立靠墙,一道深不见底的幽黑洞口赫然在地面显现。
“先回老张家再说。”谢知水压下心中念头,“要让王叔醒过来,他说的地下和黑虫子是关键所在。”
几人跨过门槛,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自动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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