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展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他觉得自己的脚都变成了鱼鳍，在拼命踩水。
可还是不够快，宣焦的声音回荡在洞窟之内，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等赶到时，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眼眶都红了。
只见法光大师缩在角落，顶着两个被胖揍出来的乌青眼圈，瑟瑟发抖，就像一颗弱小又无助的卤蛋。
宣焦插着腰站，眼神很犀利，“你敢碰老子？活得不耐烦了？”
吕真綾匆匆赶来，幸灾乐祸：“叫你别惹他了，他有洁癖，挨揍了吧。”
最生气的竟然还是顾展，他步步逼近法光大师，低垂着眼睛，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
“你用哪只手碰了她？”
法光大师见到是个人类，喜从中来，如同看到救世超人降临，他指着宣焦，道：“我以为是假的尾巴，没想到是真的！妖孽，他是妖孽，快报警……”
顾展一把拉过他举着的手，踩在关节处，只听咔嚓一声，伴随着法光大师的尖叫，这条胳膊如同废柴一般被折断了。
法光大师痛得死去活来，在地上打滚，但他抬眼望见顾展如同地狱恶魔般的面庞，哀嚎声吞回肚子里。
虽然行为有些暴力，但宣焦和吕真綾看得很解气。
谁叫这秃头是幕后黑手，这都是他的报应。
顾展揉了揉手腕，退后两步。
宣焦说：“可以啊。”
“我……”顾展看着他惊艳明晰的脸，纯粹干净的瞳孔，气一下消了，抿了抿嘴道，“我平时不这样。”
宣焦对他刮目相看，“好哥们，真够义气！”
“是吗？”
哥们……顾展敛下眼睫，心里泛着点甜，又混着酸，他又有点生气了，专业把气撒别人身上，开始拷问。
“大师，还记得我吗？”
法光大师怕得不行，这下恢复了些理智，咽了口唾沫，“是你，你没死？你报警抓我吧，我去坐牢。”
“哪有这么便宜你的事？”顾展蹲下来，语气阴柔恐怖，“把你做的都坦诚交代，我可以放你出去。”
“说什么，我只是中间商赚了点钱，没做什么。”
“那条巨型鲶鱼呢？”
法光大师原先还不愿意说，被宣焦扬着拳头恐吓了一番，一五一十的说了。
“我说我说。两年前，我在古籍里无意找到了豢养妖物的方法，思来想去，鲶鱼生命力强，又有灵性，原先我只是哄骗那些人放生鲶鱼，可是数量太少了，这时候我碰见了赵彤，就给他想这个法子，这样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鲶鱼，进入绿水湖。”
顾展皱着眉头，不解，“你养妖物做什么？”
法光大师的眉目柔和了些，“他不是妖物，他是我的孩子，名字叫做神明。”
疯了吧？
顾展薄唇微微抿着，流露出一点嫌恶，“他只是吃人的妖怪。”
“哪个妖怪不吃人！”法光大师的声音徒然拔高，几乎将人耳膜刺穿，“神明吃的本来就是死人，他从未杀生！你以为你就干净吗？你的小姨，张秋娴，手底下多少条人命，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不介意你将她告上法庭。”
法光大师冷笑，“她背后有人，谁敢动她。”
顾展面上不显，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怪不得这次的事情毫无舆论发酵，原来是有保护伞。
法光大师缓了口气，“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便，死前我只想知道，神明在哪儿？”
“它死了。”
宣焦声音冷淡，漂亮的脸上更是一派漠然。
法光大师瞠目欲裂，“不可能，你把他怎么了！”
“杀了。鱼腹剖开，内脏扔在东边，皮肉扔在西边，埋在淤泥里当做肥料，水草都长得有这么高了。”吕真綾比划了一下。
一鲸落万物生。
顾展感慨万千，鲛人比人类更贴近自然，说话时有一种平静的残忍。
“孩子！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我！”
“节哀。”顾展意味不明地说。
法光大师又哭又笑，彻底疯了，从沾上人命的那一刻起，他这辈子只为了鲶鱼精怪而活。
顾展不知道他对鲶鱼精怪到底是什么心态，或许只是想凌驾于超脱自然力量的怪物之上，满足他当“圣父”的幻想；或许法光大师年近半百没有孩子，对怪物真的怀有父爱。
思考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因为法光大师死了。
法律制裁不了他，当天他们放走法光大师之后，他投湖自尽。
后来电视台报道，他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大师，只是个行走江湖的骗子，名号也是自封的。
这一切顾展都没有关注，因为他快要兴奋得窒息了。
“对了，”宣焦忽然问，“你家里有水吗？”
“水？”
宣焦说：“我想去你家住几天。”
顾展愣住，没想到事情是这个走向，但他无法拒绝宣娇清澈明净的眼神，明明不包含一点哀求色彩，坦率得如同好哥们随口说“去你小子家玩几天，还不乐意？”
“你是说，你要上岸？”
宣焦点点头。
“你是说，你要进入人类社会？”
宣焦再次点头。
“你是说，你要和我一起住？！”
宣焦不耐烦了，推搡了一下，“前几天我回了一趟家，才知道神器认主之后我必须跟随神器之主，保护你。你又不能生活在水里，那只能我上岸了。”
顾展心软软的，一戳一个坑。
“我可以生活在水里。”
“你不行的，人可以在水里玩，但只能生活在陆地上。”宣焦斩钉截铁地说完，视线挪开，声音弱了几分，“不过，人类的社会真的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吗？”
这绝对是吕真綾的洗脑包。
他在自己的藏品中拿出了一个玩具过山车，把宣焦迷得不得了，连续好几天抱着过山车睡觉。
然后又听说人类能飞，有一种叫飞机的东西，他更是跃跃欲试，坚定了上岸的念头。
吕真綾羡慕死了，“壁玑你就偷着乐吧，你有神器之主可以依附，我因为鲛人族的族规不能上岸。唉，你记得给我拍一些照片，打视频也是可以的！”
宣焦纳闷，“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他是神器之主的？”
吕真綾挠了挠头，“我又不是傻子。”
顾展心里小鹿乱撞，不敢相信天大的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同居，这特么就是同居！
宣焦奇怪地看着他，“你一直笑着不累吗？”
顾展嘴角翘到天上，一说话声音都颤抖，“不累，不累，我带你回家、不是，回去，嘿嘿。”
他一直很有执行力，先从孟李白那暂时开回车子。
孟李白今天刚好不用车，见顾少满面春风的样子，挑了挑眉，“整容了哥？”
“没啊。”
“我的意思是，你打微笑唇了？乐成这样？”
顾展没忍住，笑出了声，一脚油门踩到底，“没有没有哈哈，我先走了，有点急事，明天把车子还给你哈哈哈。”
孟李白：……
顾展又去了一趟商场，然后把车开到水边，跟个呆子一样同手同脚地下车，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两条鲛人已经上车了。
吕真綾兴奋地东摸摸西摸摸，“老天爷，这是车？！鱼第一次坐车！”
宣焦懂得少，只说：“人类都坐在这么拥挤的铁皮盒子里吗？好不舒服。”
阿斯顿马丁车里还算宽敞，两条鲛人挤在后座，鱼尾盘在座位底下，像挤在盒子里的沙丁鱼。
毕竟每条都有三米，在人类里算是巨人中的巨人了。
吕真綾过了会儿瘾，下车了，“走吧壁玑，你别打人类哥，他是好人。”
宣焦躺在座椅上，尾巴高高翘起，抵着车顶，“知道了。”
吕真綾像是送别姑娘的老母亲，转头又朝着顾展絮叨。
“鲛人不需要无时无刻在水里，晚上睡觉时泡着就好了，不然会失水，平时也要多喝水……”
顾展打开备忘录，一条一条记下。
“……最重要的是，每周给我送个充电宝。”
顾展：……？
“好，还会带吃的喝的，放心吧。”
吕真綾满意了，扭着回到水边，挥了挥手，“拜拜！”
宣焦摇下车窗，大声道：“拜拜！”
阿斯顿马丁轰轰烈烈地开走了，一路上，好多人都晃了神。
只见一辆磨砂黑色跑车在车道上疾驰，光是流线型的车身就足以吸引人的目光。
跑车的车窗摇下，漂亮到极致的女孩眯着眼，连风都是柔情的，只将她黑色微卷的长发吹在脸颊两侧，泛起浪漫的涟漪。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车的身上，也不与人对视，清澈、勾魂、也足够无情。
阿斯顿马丁如一匹黑色烈马，载着妖女离去，一切似乎只是恍惚中遥不可及的幻梦。
—
车子开进澜起小区的地下车库，顾展熄了火，偏过头，“等等。”
“怎么了？”宣焦正准备下车。
车里漆黑，一片很安静，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偶然有几辆车从旁边过去，车灯照亮二人的脸。
“这样会被人看见，你换件衣服吧。”
顾展从座位上拿起一套新衣，他刚才去商场，就是为了找及地的古装，足够长，才能盖住鲛人的尾巴。
宣焦觉得言之有理，拿起衣服就开始换了。
顾展余光一瞥，有个光滑白皙的肩膀，他飞速下车，吓到腿软，差点跪在地上。
他这不是流氓！
他不知道啊！！
顾展扶着车站起来，想了想，又背着身挡在车窗前，防止路过车辆的光线照进去。
可是刚才无意间瞥到的一幕还在脑子里不断放映。
那么瘦的肩，那么白的手，好看的眉头皱着，应该是第一次穿人类的衣服，遇到了难题。明明是笨拙的举动，因为他的长相和骨骼，轻灵得像是油画里偷穿人类衣服的仙子。
顾展有些口干舌燥，听见宣焦的声音沿着车窗传了出来，略带哀求的色彩。
“能不能，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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