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板是个专业的钓鱼佬,这点从他的肤色上可以看出来。他开车带二人来到茶馆附近的水域,据说以前叫珠光潭。
水位退得很猛,远看就是个可怜巴巴的小水坑。旁边还有个工地正在施工,大堆的混凝土倾斜而下,尘土飞扬,导致水体特别浑浊。
怎么看都不像是钓鱼的好地方。
顾展恰巧带了鱼竿,昨天只是宣焦的一句话,他便牢牢刻在心里,不敢遗忘。
竿包分为两层,其中一层放的是正常的鱼竿,是根微物竿,字面意思,就是这种竿子体积小重量轻,适合钓小鱼。
潭边有块人为开辟的平地,李老板坐在钓位上,支好架子。
顾展借机搭话,“您经常来这儿?”
李老板点了一跟软中华,吧嗒吧嗒抽着,“以前常来,现在生意做大了,抽不出时间钓鱼。唉,难得来一次也是空军。”
“谁不空军。这里头都有什么鱼?”
“我记得有白条、马口、鳑鲏,五年前还在这里钓到一条鲫鱼,又大又肥。”
谢堂蹲坐在顾展旁边,露出个脑袋,“鲫鱼炖汤可香。”
李老板咂咂嘴,似乎在回忆五年前奶白的鱼汤,“再没喝过更香的了。”
顾展把鱼竿递给谢堂,自己站了起来,插着兜立在一旁,起了个话头,“秋天的鲫鱼怎么钓,老板方便指导么?”
“秋天最容易钓鲫鱼。”李老板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一边演示一边滔滔不绝,“此时大鲫鱼要觅食,通常躲在浅水靠近岸边的地方,比如说水草下。现在初秋过了,鱼饵也有讲究,得换成腥味鱼饵。我有独家秘方,在饵里加虾肉或者红虫,保证大鲫鱼馋得上头,无法拒绝。”
说着,他分了点“独家秘方”给谢堂。
谢堂诚惶诚恐,道:“多谢老板!”
李老板欸了一声,俨然是一副老大哥的模样,“有什么好谢的。”
在岸边坐了两三个小时,虽然一条鱼都没上钩,但断断续续聊了好会儿天。
谢堂被烟熏得有些上头,鼓起勇气,刚想谈谈生意上的事情,浮漂猛得扎入水。
“我去!”
他提起鱼竿,激动得手心冒汗,慢慢立起竿子,把鱼往岸边带。李老板替他拿抄网捞鱼,看清鱼获后羡慕不已。
“好大的鲫鱼。”
“李老板,这鱼我也不会做,就给您吧。”
李老板表面说“这怎么好意思”,实际上喜笑颜开,把鲫鱼放进自己的鱼护里,走的时候又放流了。
有些钓鱼佬“为娱不为鱼”,他还有别的生意要谈,带着一条鱼显然有些不合礼数。
顾展为了给他们留出谈话的空间,找了个上厕所的理由逛了一圈,回来就看到两人其乐融融的一幕。
他淡淡看了谢堂一眼,谢堂在背后给他比了个“OK”。
意思是成功了,机器九五折,不够的部分可以赊账。
这小子是有几分实力的。
李老板正在收拾东西,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小谢啊,上次那家饭庄不要再去了。”
谢堂茫然:“怎么了?”
“上次吃的那个酸汤鱼,不是黑鱼,也不是龙利鱼,是鲶鱼。”
鲶鱼?
顾展捕捉到关键词,竖起耳朵。
“不是本土的,网上都说那种鱼是粪坑里养的。”
谢堂整个脸都烧起来了,失声道:“还有这种事!”
李老板义愤填膺,“用臭水沟鱼冒充贵的鱼,太没良心了。不过我提醒一句,大家以后避开就好了,别去找事,小道消息饭庄老板有点来头。”说完,他开车将两人送回茶馆,又匆匆忙忙赶下一场了。
谢堂来时坐的地铁,顾展负责送他回冰粉店。
车里,谢堂感慨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没做好攻略,犯了这么大错。”
他家庭条件不好,从童年时就自卑,即使到了创业的年纪,依旧容易多想,凡事习惯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顾展知道他的性格,也只能说一句:“生活这么难,能怪别人的事没必要怪自己。”
谢堂点点头,“顾少说得对。”
顾展话锋一转,“对了,李老板说的饭庄是山水园?”
“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
“可千万别去,贵死了,打着农家乐的名头,一个菜卖588!”
他把谢堂送到目的地,打包了两份冰粉,他以往不爱小甜水,这还是头一回。
谢堂打开小料盒,按照顺序盛放,毫不吝啬,每一份都堆成小山,盖都盖不上,“顾少,你谈恋爱了?”
“谈恋爱”三个字让顾展有一瞬间恍惚,他接过塑料袋,摇头失笑,“还没有。”
这个回答的意思是还没追到吗?
这回轮到谢堂震惊了。同窗四年,顾少爷追求者无数,但从未与别人暧昧,全校都以为他有个神秘的未婚妻,否则就是无性恋。现在突然冒出个“没追到”,他倒是很好奇对方是何方神圣。
“结婚记得找我和白哥当伴郎。”他开玩笑地说。
“瞎说什么,我走了,走了啊。”顾展难得有些窘迫,拎着袋子逃回车里。
一路上,三十公里,两边嘴角保持着无意识地上翘。
结婚……
如果和娇娇结婚,是在陆地上呢,还是在水里办呢?陆地上对娇娇来说不好,鱼是不能离开水的,水里的话他要不要去学个潜水,不然没法在水底亲吻新娘,还有谢堂他们,通通打包去学……
到了目的地,他倏忽意识到自己想的太多了,摸了把脸,恢复了一贯平静的神色。
他走到之间的山洞里,拿出神器鱼竿,召唤了宣焦。
几分钟后,宣焦带着吕真綾游了过来,“你怎么又来了?”
顾展没接话,皱了皱眉,“他怎么了。”
吕真綾的状态很不好,明明上午还活蹦乱跳,现在就蔫了吧唧的,莹绿的鱼尾失去光泽,如同一把枯草。
他没和人类哥打招呼,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种蘑菇,鱼尾耷拉在地上,偶尔轻微抽搐。
宣焦把冰粉端过去,他也只是看了一眼。
“好吃的。”
“壁玑,鱼不舒服,吃不下。”吕真綾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们。
宣焦叹了口气,把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撩,“让他自己呆一会儿,我去找草药。”
顾展连忙问:“我可以跟着去吗?”
宣焦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给出的理由很是扎心,“不要,你游太慢,拖后腿。”
“好吧,那我在这看着。”顾展苦笑,声音闷闷的。
宣焦还真就走了,留下他和一圈圈荡开的波纹发呆。
吕真綾此刻就是一条真正的鱼,无神、沉默,这种感觉让顾展想起姥爷去世后的自己。
股份和资产全被小姨拿走,唯一能依靠的亲人离世,他总是摸不着现实和幻想之间的壁垒,活着就是在做梦,梦里是一望无际的白,属于死亡的单色。是从哪一天开始变化的呢,也许是那一抹燃烧的玄色从天而降。
顾展顺手拿起摄像机,想看看鲛人们今天都拍了什么,点开来播放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有几个熟悉的身影,他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寒光。
真是意外收获啊。
他打开手机,给张铭满发了一条消息。
宣焦摘完草药赶回来,就看见顾展坐在吕真綾旁边,认真地刷着什么,手机里传出轻盈的音乐声。
吕真綾犯病时不愿见到人类,甚至有一定攻击倾向,能让他放下戒心还靠得这么近,算是奇迹了。
顾展听见水声,抬起头笑道:“总算回来了。”
“你给吕真綾下蛊了?”
“我只是个普通人。”顾展义正言辞地解释,把手机屏幕朝向他,“看到一个冷知识,有科学家说有的鱼会喜欢音乐,锦鲤还能分辨蓝调和古典,甚至是和弦类型。”
宣焦听不懂这些术语,眨了眨眼,“其实鲛人有自己的音乐,我们的音乐也有不同分类方式。”
“塞壬之歌?”
“不仅如此,我们还有文学和艺术。”
顾展有些吃惊,忽然意识到鲛人不是鱼,是人,还有很大可能是比人类更古老更高级的生物。
他顿了顿,说:“吕真綾似乎对人类的流行抒情曲感兴趣。”
宣焦仔细听了一会儿,他的艺术细胞约为零,但也能听出这首歌和鲛人族的一首摇篮曲调子相似。
他的评价是:“还可以。”
“你呢,你喜欢什么?”顾展趁机问。
宣焦诚恳地说:“我喜欢打架。”
*
张铭满神经质地抠着头皮,又开始拔自己头发,疼痛使他回过神来,恼怒又委屈地挠头泄愤,直到指尖全是皮质和血。
一旁的孙子辉很是淡定,抽了根烟,含糊不清地问:“哥你咋了?”
张铭满扯开嘴角,“头没洗,有点痒,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哥不是请客吗?”
“……啊?请请请,我年龄最大,应该请的。今天的消费我买单,到时候子辉把账单发我,大家随便吃随便喝,哥、哥有的是钱。”
回应他的是全场唾沫纷飞的“666”“老铁牛逼”……
精神小伙们振臂欢呼,叫老板又上了六瓶白酒八箱啤酒。
张铭满绝望地坐下,看着全场五颜六色的头发和紧身裤豆豆鞋,像是浑身黏满了带着口水臭的口香糖般不自在。他闭上了眼睛,怕自己的眼泪会掉下来。
本科,大三学生,学生会干部,被一群高中生玩得团团转。
现在已经不能称作是高中生了,全场百分之九十的精神小伙,包括孙子辉在内,都辍学了,成了标准的地痞流氓。
顾展确实没死,但就在他约孙子辉串通口供那天,他被灌醉了,然后被这群畜牲拍了一堆“恶搞照片”。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这些不堪入目的照片要是发出去,一定会被做成聊天记录疯传,到时候他的脸面就彻底丢干净,一头撞死得了。
此时接到顾展发来的消息,张铭满还有几分感激。
孙子辉染了一头黄毛,斜着眼,“谁发的消息,那个傻逼吗?”
“不、不是。”他看完消息如坠冰窟,咽了咽口水,没敢说实话。
“那个,我妈催回家了,有点事情,下次再聚啊。”
孙子辉嗤之以鼻,打心眼里瞧不起念大学还被爸妈管教的人,但舅妈确实是个不好惹的疯女人,得罪她没好下场。
“你走吧哥,明天再出来玩啊。”
“好好好。”张铭满捏着手机,头也不回地跑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