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展想起自己是有正事的。
他和宣焦说了山水园,后者一听这个名字,不可思议,“人类还吃这个?”
顾展说:“虽然埋汰了些,但也是鱼,正规养殖的能食用。”
“真没品位。”宣焦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他,“怪物鲶好臭,养它们的地方更臭,就是你上回上岸的地方,我都不乐意去。”
苦了娇娇,这么爱干净的一条小鱼,因为对气味很敏感,那天为了救自己受了不少罪吧?
顾展越想心里越软,心脏上好像有一处塌陷融化了似的。
“我自己去看看,你在这呆着。”
“那不行!你这么弱,死了怎么办?”
顾展覆在膝盖上的手使了点劲,身子往前倾,眼底明亮如星光,“怎么,你担心我?”
宣焦白了他一眼,不解风情道:“谁不担心你啊,手无缚鸡之力,命比纸还薄。”
“……”
星光灭了。
顾展咬紧后槽牙,“我真是这个形象?”
宣焦点头,“不然呢?”
“行,那你和我一起,不走水路直接去。”
宣焦把采来的草药塞进吕真綾嘴里,动作非常野蛮,“去就去。”
顾展无奈地摇头失笑,“别闹,我开玩笑的,先走了。”
只是赌气而已,他怎么可能真的让娇娇涉险。人鱼今天上岸,明天就上头条,后头估计就上研究院被做成生鱼片了。
吕真綾醒来后捧着冰粉碗开吃,一副没心没肺的傻样,把碗底的甜水儿舔干净了,他才抬起头,“只是个饭庄而已,人类哥假装去吃个饭,能有什么事?”
宣焦说:“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弱,先不说打猎技能为零,我送了三条鱼给他,宁愿饿着肚子也不吃,所以……”
吕真綾:“所以啥?”
“我怀疑他是人类里的弱智。”
误会大了,吕真綾开口道:“其实……人类钓鱼有时候是钓着玩的,就像我们闲得没事追逐鱼群。”
钓着玩?怎么可能,玩乐怎么会产生执念。只有心里蕴含着强烈的**,才能驱使神器召唤自己。宣焦才不信。
顾展对此一无所知。
他开车来到山水园门口,前一次没注意,这次才发现山水园不像是普通的饭庄。进出的不是小轿车,反而是……货车?
大门是有些年代的中式建筑,雕刻着粗制滥造的龙凤呈祥,房檐和柱子上的红漆已氧化褪色。进去之后是一个四通八达的院子,往前直走是饭庄大厅,门一开,叮叮咚咚的琴瑟琵琶声入耳,最中心有一方天井,底下是一室内喷泉,泉眼坐了只蟾蜍。
来往客人会顺手往池子里扔硬币,如果扔到蟾蜍的嘴里,也许代表什么吉祥寓意。池子许久没有打理,苔藓之上落满了银闪闪的一层。
见他进来,身着暗红色礼服的服务员迎了上来,“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顾展摇头,“没有。”
“一位吗?”
“是的。”
服务员示意他往里走,“我们这里的最小的包厢只有莞尔厅,请走这边。”
顾展跟着去了,路上空空荡荡,一个食客也没见着。有几个服务员聚集在一起低声打闹,看到有人路过,赶紧收起神色,拖拖拉拉地问候了一句“欢迎光临”。
推开门,一股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服务员只拿上一副碗筷,又递了一份油腻腻的菜单,按照惯例推荐,“可以点餐了,我们饭庄的招牌是酸汤豆花鱼,您可以尝尝。”
顾展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什么鱼做的?”
服务员回答:“先生,是进口龙利鱼。”
随意勾选了几道菜,加起来就要两千多了。
“行了,就这些。”顾展把菜单放到手边,视线被右边吸引。
旁边有一个木头壁橱,里面摆放了一些书籍,如果说是室内装饰,设计的未免太突兀了。
服务员注意到他的视线,说:“书柜里的书是可以看的,毕竟来山水园的客人,都是温文尔雅的文化人。”
温文尔雅?附庸风雅才对。
顾展点点头,拉开书柜的玻璃。里面大多是佛经。翻开一本《金刚经》,入手轻薄,印刷模糊不清,实在不像是正规出版的。
其中有一本书非常特别,从经书之中脱颖而出,封面是一张托腮沉思的黑白人像。
“赵彤自传?”
开篇以第三人称写着:山水园传奇——死而复生,老板赵彤的修炼之旅。
顾展拿着书慢慢看,全书以第一人称口述。
[我叫赵彤,珞城乡下人,童年时家境贫寒,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回家砍柴喂鸡,继续和我父辈一样当个农村人。但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关于佛的梦,之后我深刻地意识到,虽然不能读书了,但我的机缘不至于此。]
顾展对他的童年没有兴趣,快速浏览了几页,通篇都是“虽然我现在过得很惨,但我知道自己与众不同”之类的车轱辘话,似乎只是一个中年男人写下的自恋怀旧产物。
直到书里出现一张合影插图。
翻书的手指停住了。
[这年,我四处求人借钱,也认清了很多人的真面目。亲戚好友平时走得再近,这时候也装死。电话打不通,我只能去银行贷款,但最后还是还不上,进了失信人名单。真的没有办法挽救了吗?我真是恨呀,要不是县区的化工厂,我的生意也不至于如此惨淡。就在山水园宣告破产这天,我遇到了这辈子的贵人——]
[法光大师]
照片里,法光大师和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并肩而立,头顶上有一面横幅,写着“法力无边”四个字。
“您好,菜已经上齐了,请慢用。”服务员准备关门。
顾展问:“等等,洗手间在哪里?”
“出门右拐,长廊尽头就是。”
“好,谢谢。”他穿上外套,将赵彤自传放在衣服内侧的暗兜里。
顾展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在山水园里乱逛,一会儿走到停车场,数一数车的数量,一会儿转到偏院,算一算屋子面积。
正琢磨着,闻到一股恶臭。
这边离饭厅距离有些远,停着一辆小型卡车,几名带着口罩的工人正在搬运箱子,臭气正是从箱子里传出来的。
其中有个工人眼尖,看到了他,怒气冲冲地赶人,“走开走开!这里不让进的!”
听口音,是外乡人。
顾展抱歉地笑了笑,转身回去,实则爬上了墙,又顺着几个落脚点上了屋顶。
他拍了拍裤子上的墙灰,还好以前学过几年的跑酷课程,不是极限运动大师水平,翻个屋顶还是绰绰有余。
山水园里的房屋建筑成套装修,应该找人看过风水。
这座房子顶上也有一个天井,用黑色塑料布盖着,顾展翻看一角,往里面看。
屋里是一个巨大的池塘,池水褐黄油润。
先前那个外地工人把搬进来的箱子打开,差点呕吐,吐槽道:“真臭啊。”
箱子里是发烂发臭的死鸡和死猪尸体,还有不知名的内脏和粪便。
这些东西被混杂在一个集装箱内,路途遥远,高温发酵,渗出黏腻的油水。
他用方言说:“老板黑心透了,搞这种不要钱的东西来,都是病菌。”
另一个工人撇过头:“节约成本而已,快粉碎吧。”
他们把东西混合着鸡毛、枯草一同挤压进粉碎机,机器轰隆运作,颜色怪异的粉末从另一端吐出。
工人把粉末状的饲料扫进池塘,下一秒,平静的水面霎时沸腾,无数黑色鲶鱼翻涌而出,争先恐后地进食,乍一看,池里已不见水,全是密密麻麻的鱼头。
鲶鱼可不像公园池子里那些锦鲤那般讨喜,阔唇长须,高密度挤压在一起,令人反感。
顾展忍不住紧皱眉头,山水庄在饲养埃及革胡子鲶?
忽然,大门打开,赵彤走了进来。
他是很标准的中年男人长相,地中海,啤酒肚,说话时总要擤一下鼻腔,发出咳的一声。
法光大师跟在后面,两人支开了所有工人,在满池鲶鱼跳动的声音中,赵彤从口袋中拿出一张银行卡。
“大师,咳,密码是之前那个,您拿着花,不够再说。”
法光大师把银行卡收入袖中,沉吟片刻,道:“叫我来什么事?”
赵彤脸上堆笑,“之前合作的买家后悔了,整整两万多斤鱼滞留,您看……”
“放进绿水湖中不就行了?”
“大师,那这批鱼不就白白浪费了。”赵彤讨好地说,“您无所不能法力无边,找些信众买了去放生,就当是卖我个人情了。”
法光大师仍然不为所动,一粒粒捻着手中一八零八颗菩提子。
赵彤说:“这样,我贵价卖给那些傻子,赚来的钱五五分,如何?”
大师这才点头,语调从容,“放生乃是救命,善哉。”
原来如此,顾展恍然大悟。
他略通商道,刚才就在心底好奇不已。按道理说山水园有三个院子,如今只开放了主院用来接待食客,计算这一段时间内的客流量,山水园应该倒闭了才对。
苟延残喘至今,原来是老板有别的生意。
高密度饲养埃及革胡子鲶,这种鱼生命力强,繁殖能力更强。不用打氧,饲料就用旁边村庄收来的生病牲口和粪便,几乎不花钱。
等鱼长大后,将这种鱼低价卖给其他饭馆,也通过山水园做成酸汤鱼售卖,当然还有高价产业线,就是通过法光大师,卖给信众。
不差钱的信众又将鱼放生回绿水湖,赵彤再将部分鱼捕捞回来繁衍,环环相扣,形成一个一本万利的商业循环。
厉害。
顾展悄悄拿出手机,透过塑料的破口偷拍证据。
忽然,法光大师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得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捕捉住摄像头。
被发现了?!
顾展在屏幕中和他对上视线,心下警铃大作,只听见法光大师阴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屋顶上有贼,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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