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所有他遇到的人，听到的话，全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连每一个思想的转变都在控制之下。
他固然是以自己的意志在行动，却又完全处在李暮的掌控中，他自愿走了一条被安排好的道路，自以为能摆脱起伏的命运，以为在追逐自由，却又走进了另一个囚笼。
他的人生经历，注定造就今天的局面。
自从家中三次决策失败，蕊哥就再也不会听父亲的一个字。大多数人都过于依赖过去的经验，踩过的坑会有意识不再进入，却不能根据实际条件灵活决策，就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蕊哥是个幸运儿，也是个普通人，财富几次落于他手，都没有足够的远见与机遇抓牢抓稳，所以人生跌宕起伏，次次映照算命师傅的那句“大起大落”。
蕊哥跪倒在地，他再次失去了所有的财富，从云端跌回地面，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
他输了，破产了，却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一次失败而已，对吧，和他人生前几次的起落没有不同。
很平静，心里是不可思议的平静，没有半分波澜。
蕊哥站起来，鼻尖一热，几滴鲜红落在背心上，他抬手摸了把，抽出几张纸堵住鼻孔，整整三十个小时不眠不休，身体终于忍不了了。
他的余光瞥到李暮，她面无表情站在旁边，仪态，举止，举手投足间都是掌控者的从容，忽然思路贯通。
“是你？”
李暮将目光投去，点了点头。
“哈哈……”亏他刚刚还差点信了李暮真的在帮他。
“哈哈哈！”蕊哥癫狂大笑，“多少人觊觎我的财富，绑架的，勒索的，诈骗的，恐吓的，投资的，诱导的，我都躲过去了，偏偏是你！”
李暮等着蕊哥的后话。
“你厉害，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你做到了！”
“还有呢？”李暮问：“你恨吗？”
“这是我的命，我认。但你，我不认！”
“为什么不认？”
蕊哥冲着她咆哮起来：“我诅咒你继承我的人生！诅咒你体验我的痛苦！诅咒你永远活在患得患失之中……”
李暮上前一步，打断了他，“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你毫无行业经验，却硬要扩建化工厂，弄脏了土地又伪造检测报告，才导致后续一系列的破事，冤有头债有主，你又有什么可恨的！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其他人又去哪里说理？”
“你把所有人诓骗得团团转，却无人能管，仍然心安理得享受人生，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哈哈，良心？”蕊哥戳着自己的心脏，“其他人欺负我嘲笑我的时候，他们考虑过什么叫良心吗？我就要报复！就要恶心他们！我的起落还没有结束，我总有再起来的一天！你！敢不敢打赌？”
李暮心中烦躁，“你的人生关我什么事！”
“你等着，我一定会比你更有钱！今天的亏我迟早会讨回来！”蕊哥指着李暮撂下一句，疯疯癫癫跑出去。门外传来一声巨响，李暮没有回头。
忽然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名字，惊诧转身，只见蕊哥又急匆匆跑进来，握着她的手上下晃动，语气急促：你的事我都知道了，能解姐妹的燃眉之急真是太好了，之前确实也是哥哥的不对，这样，这钱你拿去，算我送你的，不打不相识，相互帮助嘛，你设计的小游戏确实蛮好玩的，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玩，我先走了。
说罢，不等回话，飘然离去，不知所踪。
想必是回家吃饭了。
司渺走进来道喜：“你看起来成功了。”
“是啊，但没什么好庆祝的。”李暮应了声，有些怅然。
梅花见到来人，客套地一点头，“你来得真准时。”司渺指向外围的桌椅解释道：“我一直在外面喝茶，听到结束就进来了。”
服务生们自觉收拾起物品来，氛围灯全部关闭，换上了正常的白光灯，此刻才真切意识到事情已经搞定，李暮心里一松，想起来要给狄绮漫报个平安。
在众人各自的忙碌中，梅花重新回到屏幕前。
原本桌面视角下已经空无一人，蕊妈探头探脑贴在镜头前，仿佛要钻进屏幕找人，忽然出现的身影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太太，您刚刚是故意让蕊哥输掉的吧？”梅花仰头问。
蕊妈警惕地后退一步。
“要是他再赢一次，就更无法无天了，所以你打算让他彻彻底底输一次，放弃不知足的幻想，回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是这样的吧？”
蕊妈听后，嘴唇颤抖，再次忍不住落下泪来。
其实蕊哥只要再多想一步蕊妈的话就好，可本性难移，他忽视女人，也同样忽视了自己的母亲。
李暮分享了好消息，电话那头的狄绮漫露出欣慰又虚弱的微笑，眼下的乌青都肿起来了，总算熬完了要命的任务，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这场行动中，李暮做总决策，确定目标，狄绮漫细化步骤，拆解工作，贞柳易落地执行，司渺提供强力外援，真是一场伟大的通力合作。
聚在现场的三人击掌庆祝。
听到动静惊醒的贞柳易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挤进了击掌小队里，不管多好还是多坏的情况，先庆祝一下总归没错的，赢了可以再正式庆祝，输了可就没机会了，该乐先乐。
李暮看向梅花，“对了，梅花小姐，后面几局你是怎么抽到这么巧合的牌的？”
“怎么做到的？”梅花笑了笑说：“也不难，您听说过摸牌听牌技巧吗？”
她拿起一组最熟悉的扑克牌展示，从中随机挑了两张，“这张是方块3，这张是梅花6。”牌面面向众人，她甚至没看就摸出了花色和数字。
接着梅花又把两张牌随机塞回，打乱，在掌心拨动，停止，将手中剩余的一堆竖起来展示，断面的第一张正正好是梅花6。
“十赌十输，永远别觉得自己例外。”
梅花弯起的嘴角泛着阴森森的冷意。
她指尖拨动，夹住牌，手腕一甩将梅花6扔进李暮手上。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梅花，是这座会场的主人。”
“欢迎你们再来做客。”
柳易感受到真切的害怕，头摇得像拨浪鼓，“好可怕，不了不了，好孩子应该远离这里，刮刮乐怡情，别的可伤身。”
出差告一段落，李暮和柳易收拾好行李，司渺主动提议要送她们去机场，还询问顺路是否要去她家看看。是招揽，李暮心想，犹豫后答应下来。
她们在一条有格调的老街停下，穿过生锈的绿色栅栏门，走过漫长潮湿的甬道，路过小公园，震惊过广场矗立的石柱和坚冰，来到司渺的家门前。
普通的门推开，里面是更普通的装修格局。
“你就住这吗？”贞柳易略打量过室内格局，不太能相信。
“平时就我一个人住，因此简单了些。”司渺拉开卧室的衣柜，露出一部电梯。
随着下降，四周渐渐暗下来，下降了约莫一两米，豁然开朗，一片蓝光闯入视线。
海蓝色照在脸上，一片深海巨幕在眼前缓缓展开。
贞柳易看呆了，电梯门一打开就迫不及待扑过去，等到触摸上去的那刻，她才发现，这不是投影，而是玻璃，微凉的手感从海水中传递出来，像一块凉玉。她仰起头，巨鱼在悠闲游动，精准避开边缘，转过弯向看不见的远处游去，阳光透过莹润的冰层细纱似的在水中铺开，但仔细看的话，光源似乎不是阳光，而是人工照明灯，真正的阳光被漂浮的巨大冰块层层阻隔，迷你冰山的颜色从浅到深，再到不见光的深沉蓝黑色，没有那些灯，眼前将会是一片浑浊的黑。
贞柳易低下头，五颜六色的海葵在水中舞动，一只贝壳恰好吸附在玻璃底部，睁开一排细密的小眼睛在观察房间，与她几百目对视。
紧接其后出来李暮抬头观察这块超高挑高的地下空间，继承了地表小居室的简约风格，但带给人的压力却是前所未有。
司渺邀请她在观景沙发坐下，两人的身影在鱼群和海水的衬托下显得相当渺小。
用这种场面作谈话背景也太欺负人了，李暮控制自己维持淡定的表情，率先问道：“为什么选择我呢？我没什么能和你交换的。”
“别担心，我只是想多个保障，你知道的，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多线投资也是一种规避风险的策略。”司渺说：“与其让你被对家拉拢，不如我先和你建立朋友的联系。”
李暮看着悠闲自在的鱼群，说道：“我们做不了朋友。”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没法把你看作朋友，即便已经有很多交集。”幽蓝色的光倒映在她的眼瞳中，极小声的声音从喉咙里钻出来，“可能是不想让自己身处险境。”不等对方听清，李暮就主动结束了对话：“我该走了，时间不等人，约定期限要到了，还要赶飞机。”
“我叫人送你？”司渺忙问。
李暮礼貌婉拒，“没事，这边叫车很方便。”
她抬脚要走，远处一直在看风景的贞柳易连忙追上来，“姐，等等我，你把我忘记了诶！”
李暮目露诧异，她以为柳易会选择留在司渺身边，毕竟跟着司渺的前途比跟着她大多了。
可不等她说话，柳易就已经抢先一步和司渺告别：“下次见，司渺姐，我先走啦，等事情解决再来找你玩！”
“好，路上小心。”司渺微笑着摇摇手。
“海里有这么好看吗，还是你有意给我和司渺留空间？”出去的路上，李暮如此问，她有些不悦，如此简单的对话，根本没必要让她们单独聊。
柳易抓起一撮头发搓动，看向远处，说：“毕竟你们关系微妙嘛，在我看来，你是有点怕司渺的，我怕坐你旁边，你更不方便开口。”
她怕她？李暮正要辩驳，一下又失去了力气。
是的，她的确在害怕。
沾到大佬只有两个选项，要么自己跟大佬混，要么大佬跟自己混，可李暮既不想当前者，也没有选择后者的筹码，处境尴尬。
为什么呢？侥幸成功了一次，胃口变大了吗？还是来钱太快，已经不肯再低下自己的头了？还是说，自己对现状已经足够满意，不愿意再去费力气舔别人了呢？
人真是矛盾的生物，李暮叹了口气，看向柳易，“新头发长出来了。”
柳易摸摸头顶，一段新长出来的黑色头发聚在头心，与染的银灰色形成鲜明的分界线。“是啊，好久没去补发根了，等空下来我们一起去做头发吧。”
“好，我也想再去把头发卷一卷。”
再平常不过的对话令心中触动一瞬，李暮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不可理喻，有什么必要去防备一个依恋自己的孩子呢？创业的这些年一直在忙，很少有空再和柳易深度交流，自然也忽略了她的成长，从聊天记录里充斥的追星、黄牛等，李暮逐渐发现她走向了投机倒把的路子，多见于中介，因为门槛低管理松散，所以良莠不齐，李暮刚毕业打工的时候遇到过好人中介，也被租房中介和兼职中介坑过，心态改变了许多，对这类人相当不喜。
可柳易的成长环境没有给她走官方路子的土壤。身为一个捐款人，一个施舍者、一个和谐家庭走出来的高材生，李暮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偏见和轻视去看待、甚至审视柳易，她能轻松从柳易身上获得“胜利”的愉悦。
但出于前辈的责任心，又会时常自责没有管教好柳易，再被自己的懒惰打败，想着别人的生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都把一个穷姑娘供到大学了还不够吗，类似这种面对无回报付出和心底良善的矛盾，于是开始自己和自己生闷气。
这种复杂的感情在发现柳易是自己对头的跟班时，又平添了厌恶，是的，厌恶，被背叛的厌恶，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朋友居然去帮敌人做事，简直叫人超级生气，是的，正是在怀疑最深担忧最深的时刻再次见面，产生的厌恶情绪才格外浓烈，像一道很深的沟壑隔开了两人，也影响了后续的判断。
可柳易依然是那个柳易，她不会对亲近的人下手，就和她李暮一样，再冷血凶恶，也会对亲人和朋友露出真心，她们是一类人，自己可以再相信柳易一些的，同样也是更相信自己。
想通了的李暮抬手拍拍贞柳易的脑袋，和小时候的触感一样，硬硬的头很铁的脑袋瓜，头发一点也不软。
她微微笑出声：“柳易，其实你已经比其他人厉害了。”
贞柳易下意识捂住脑袋，不明所以地瞅着李暮，“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李暮笑而不语，只留下一头雾水的柳易自己跟在后头瞎琢磨。
两人买好票，打车去机场，带着胜利踏上返航的飞机，刚在座位上躺下，没几个呼吸就睡着了。整整三十个小时的博弈，实在太累了，几乎每个人都没怎么睡。
等我回来。李暮抓着手中的小皮箱，连睡觉也不松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