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娜推着小车慢慢走在路上，小摊子不复平日的整洁，食材工具散乱地收拢在一起，不锈钢上还有几个脏脏的大码脚印，她的表情落寞，只是低头赶路，只想快点回家，从家人身上汲取些安慰。
她刚刚摆摊时被几个男的驱赶了，她没有理论，默默拉开一条街的距离，直到那些人走远了才回去，又被厉声吓骂，如此来来回回几次拉扯下来，终于爆发了争吵。
那群人在附近包揽了这片的早餐生意，互相通气，卷走了大把同行，哪怕是丽娜的移动小摊都不例外，更别说丽娜的小摊干净，性格也好，吸引到了许多忠实的上班族客户。
恶意竞争的人率先反咬，丽娜据理力争，他们吵不过，动起手来，砸了摊子。
受挫的丽娜拖着车走在路上，老同学看到了上前关切，虽然是关切，但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再好的关切也成了可怜和同情，丈夫怕被老同学看到丢脸，丽娜当然也是怕的，他丢不开自己那点可怜的面子，只好自己丢了，丽娜躲避眼神，敷衍过去，只想赶快回家。
等到了小区，正想上去拿工具清理，却发现今天小区里的人格外多，尤其是她家楼下，工作日不可能有那么多人聚集，是什么事呢？
她往前走动几步，分开人群想看个究竟，双手就被两个人同时握住。
纷乱的心跳声顺着掌心传递过来。
丽娜站在那，蜿蜒的小溪顺着行道砖的缝隙流淌到脚下，雪白的被单耀眼刺目，她笔直僵硬地站着，双腿腿骨有力支撑着躯体站在坚实的地面，骨骼坚硬而强健，不能轻易断掉，更不能倒下，天空在摇晃，即便如此，她的精神依旧格外清醒，她感到身旁出现了两个人，左边是她的妈妈，右边是她的婆婆。
“你没事吧，丽娜！别怕，别怕，妈妈在这。”
“怎么办，我儿子跳楼了，都怪我，为什么要相信那个骗子，都怪我啊……”
心跳声顺着紧握的掌心传来，一道而来的还有母亲的支撑力和婆婆的愧悔求援。
脑子很乱，想不起来怎么走过来的了，但勉强还能运转，多亏了过去几年在职场的高压训练，让她还能在极端恶劣的情况下，从周围人的交谈声中拼凑出信息。
“造孽哦，这家人真是可怜。”
“我认识他们，是12栋去年儿子刚结婚的那家，听说他们家在新小区买的房子烂尾了，大环境不好，小夫妻两个又先后被辞退，老两口还碰到了骗子，假扮律师说可以把房款要回来，结果把自己养老钱都骗掉了。”
“可惜了，小夫妻两个人都可好了，特别努力，怎么会碰到这种事。”
“之前好像儿媳妇还难产来着，住了好几天医院。”
“是不是沾到什么脏东西了，连连犯冲也太稀奇了，快点找个道士来看看吧。”
丈夫没有和自己说失业的事情，也没有和自己说家里被诈骗的事情，丽娜想。
家里竟然会变成这样，丽娜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不告诉她？
一切都是她违背了命运，想要强行留在世上带来的蝴蝶效应吗。
“丽娜，你去哪！”左手被牢牢攥紧。
“我的摊子还没收拾。”丽娜说。
她想不起来要做什么，只记得被砸坏的摊子。
过程记不清楚了，再次回过神来能冷静思考的时候，丽娜发现自己正躺在公婆家的沙发上，旁边停着丈夫的棺椁，正等着送去火化。
没有任何阴谋，丈夫的遗书就规整地放在书桌上，上面交代了自己的想法和叮嘱，与此同时家里人还第一次知道了他买了意外险，却因为没有冷静思考，而忘记了自杀不能用保险赔付。
家里人，包括丽娜，也刚刚一道得知，她丈夫其实已经失业很久了，比她与李暮闹僵辞职还要早，只是每天假装出去上班，然后换衣服去跑外卖。
她们之间最后的回忆是什么呢？是昨天晚上一起给宝宝换尿布？还是一人晚睡发面一人早起出摊的无声交接？
电视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开着，没人想起来要去关掉，可能也是刻意不去关，有点声音，就不至于让屋内太冷清。
电视里正在播放采访，是右景丰拿着与李暮的十亿赌约在叫嚣，离约定时间已经不足两天，而李暮消息全无，当起缩头乌龟来，程氏集团的落幕就在这两天了，这如日中天的集团终于要倒塌，恍如隔日。
只见几辆红色半挂停在程氏集团楼下，车上停着一只只灰扑扑的挖掘机，排成一排，挖机高举悬臂，车斗像延伸出去的中指，直指高层管理所在的位置。
右景丰拿着大喇叭喊：程氏集团还我血汗钱！
很快喊声减小，画面转移到两个被随机采访的路人身上，还贴心地打了码。
路人A：听说程大少爷和右二少爷从小玩到大，没想到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呐，真碰到事了就是这样坑兄弟的。
路人B：嗐，利益嘛，就是这样的啦。
路人A：程氏要是倒了，不知道我们一直用的软件会不会停止服务。
路人B：应该不会吧，会有人接管的啦。
路人A：你说右少爷的挖机真的能挖下去吗？
路人B：不知啦，挖不挖下去跟我们也没关系吧，难道你还想到废墟里捡钢筋去卖哦。
路人A：这么高的楼肯定用很多钢筋啦。
如此没有营养的话题持续了近十分钟，丽娜看得很无聊，默默移开了视线。
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与李暮的聊天记录，上面是一份详细的系统规则说明，她开始认真阅读起来，第一次运转脑子去理解其中的逻辑，比对待课业还要严谨。
她已经无法活下去了，但至少还有可尽的价值。
隔天，右景丰抛下他的挖机，又出席了某小区第四期的开工仪式，他甚至不愿意去到处是泥巴的工地，将场地安排在售楼处的大厅，他在一众员工的包围下点燃鞭炮，捂着耳朵跑远，在一片喝彩声中高兴地开了几瓶香槟，现场又乱又吵。
丽娜在人群中看着他仰头猛灌按滴计价的香槟时，心中的愤怒涌上来，汹涌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她一直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么愤怒的心情，上一次……上一次还是在李暮抓着她的手杀掉小严的时候。
心中的激荡又平复下来，她努力从混乱的思绪中回神，刀已经磨锋利了，火药也备了一些，都是从烟花里凑出来的，威力并不清楚，只是起个威慑作用，更多的还是在公众面前要个说法。
她的诉求是，在半年内，右氏集团所有烂尾小区重新开工，达到能正常入住的标准。
按照她对右氏集团的股市、新闻和员工变动的信息来分析，同时在短期内完成所有收尾工作是不可能的，如果右景丰假意答应，没有做到，那么违反约定，成为她的代理人，她去蹲局子。
如果右景丰一口回绝，那么他的做派会被媒体第一时间传播出去，所有被右氏所害的购房者都会暴怒，右景丰扼杀了他们最后稀薄的希望，势必要同仇敌忾讨要说法，而她，就作为先驱者，作为引线来牺牲自己，与右景丰同归于尽，把最后的生命发挥出最大价值。
这是绝路的做法，她想不出更好的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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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暮正在赶往程氏集团，正在刷新闻的贞柳易发出惊慌的尖叫，她举起直播按着李暮的头给她看。画面一瞥就切断了，但还是清清楚楚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丽娜姐！那是丽娜姐！她绑架了右景丰！”柳易的嗓子几乎要破音。
李暮的脸色比她更难看，她马上明白了丽娜的思路，但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还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明明她已经带着十个亿回来了啊！
她不停拨打丽娜的电话，总是关机状态，又给丽娜的母亲打电话，刚按下去马上就掐断了，这种情况打给她母亲除了添乱什么也做不了，对面很快回拨回来，想来也同样焦急。
快速挂断，李暮关掉手机，换了部手机和号码联系狄绮漫。
“丽娜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丈夫跳楼了。”
简明扼要的回答，充分印证字越少事越大的定律，李暮焦急万分，丽娜的做法没有问题，换个人或许可以成功，但右景丰，他也是玩家啊！
紧急调转方向，在距离右景丰所在地只剩最后一公里时，路被混乱的现场堵死了，来不及等停稳，李暮一把推开车门就跳下去，什么也没带，贞柳易根本来不及提醒，见状只好抓起手提箱在后面追。
手机再次响起，李暮随手挂断，对面却一直锲而不舍打来，她低头一看，联系人是祝清叙，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此刻打来多半是关于系统的急事，犹豫了会还是接了，说话的人却是丽娜的母亲。
“小暮，你知道丽娜在哪吗？”
李暮呼吸一滞，没有说话，尽量克制自己的气喘声。
对面似是有心电感应一般，瞬间明白过来，语气都缓和了不少，甚至还带上些许卑微的恳求：“你劝劝她，丽娜很好说话的，总是不知道拒绝，你劝劝她，她很容易就会同意的。”
“你劝劝她。”
李暮在形形色色的车辆中穿梭、奔跑、前进，她没法说出实情，只好努力在换气的间隙中抽空坚定地回应。
“我在路上，阿姨。”
“我在路上。”
无需多言，所求所应都在两句之间，无论如何李暮都会尽全力。
她决绝地把手机抛进路边草丛，一鼓作气分开海藻般绵延开来的记者们，冲进房间。追在她身后的小尾巴贞柳易忙乱地边跑边捡，提着箱子，挎着包，腰上绑着外套，情急之下没时间思考应该带什么，只能装上一切可能需要的东西，尽力做好辅助。
丽娜挟持着右景丰退到小房间，助理保安一堆人试图围过来。
“别过来！”丽娜手中的砍骨刀亮了亮反光。
“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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