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之礼近日接连上奏,言其嫡女曾与你有过婚约,如今你迟迟不肯下聘礼迎娶,其女已忧思成疾,他不忍爱女伤神,故而希冀朕能说和。”霍知雪语气不咸不淡,说罢便挑起一块鲜嫩鱼肉放入口中,眼神亦有些慵懒,似乎真的只是在陈述一般。
蓝玉唇角渐渐隐了笑意,他看着桌上的山珍海味,只觉得食欲全无。
片刻后,他低眉轻声道:“陛下心中已有定夺,何须再来问微臣?”
“朕没有定夺。”
蓝玉抬头,眼中露出几分惊讶与茫然。
霍知雪举起玉龙酒樽到唇边:“朕日理万机,国事繁忙,经了霍念这一遭联姻后朕亦不大想管这些情爱之事,属实烦的狠。”
感情这种事情他自己亦有些掌控不住,如今也没闲功夫管旁人的事。
“陛下….”
“朕今日同你说是想让你尽快了结此事,不管你娶不娶,勿让温之礼再上奏说这些芝麻大的小事,他也算是开国元老,六十多的人了张口闭口儿女情长成何体统?”
蓝玉静静地听着,眼前的陛下已不大像之前的样子,说这些话时陛下有些心浮气躁。蓝玉颔首:“陛下息怒,许是温大人爱女心切,臣定会尽快处理此事,请陛下宽心。”
霍知雪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便将杯中的酒饮尽,眼中情绪不明。
蓝玉吃了些饭食后忽然问道:“陛下,柔妃娘娘可是快生产了?”
他的目光扫了一眼蓝玉,故而淡淡道:“也就这一两个月罢了。”
蓝玉继续问道:“一直未见过柔妃娘娘,不知舍妹送的礼可还合她的心意?”
霍知雪睫毛微颤。
那日她收到和田玉,诚惶诚恐。
柔妃配得上,她却配不上这般贵重的东西。
顿了顿,他缓声道:“缘是喜欢的,她好生收起来了。”
蓝玉点头后岔开话题。
二人又断断续续说了些朝政之事,一直等天黑透了蓝玉才踏上出宫的马车。
长夜漫漫。
霍知雪又批了会儿折子。
殿内十分安静,偶有烛芯爆裂之声。
待他搁了毛笔,月亮都已稍稍隐入云层中。
抬手捏捏眉心,霍知雪突然感到疲惫万分。
“陛下。”候在一旁的李德明看出他的反常,于是小声问道:“可是需要奴去为您叫些热汤来,奴瞧着您有些乏了。”
片刻后,霍知雪抬起眉眼,额前的碎发稍稍隐了他的神情,他嗓音有些沙哑:“不必了。”
就在李德明以为陛下要歇息时,他却忽然疲道:“朕去揽月宫。”
此刻揽月宫已经灭了宫灯。
霍知雪来时没未提前告知揽月宫的宫人们,守夜的宫女内侍见了霍知雪纷纷行礼。
杏儿守在小鹿床榻外边,听到了门开的动静,以为是青黛要来换班守夜。
却见来人长身玉立。夜色中,他高大的身形更添威严。
杏儿吓了一跳,忙从蒲团上下来磕头,小声道:“奴婢参见陛下。”
霍知雪抬手示意杏儿出去,她便即刻收起蒲团躬身退去。
床纱层叠,她便睡在床榻最深处。
霍知雪自顾自的解了衣裳随手丢到衣架上,伸手撩开床幔。
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扑入鼻间。
就像在从前那座小院里常有的香气。
她侧躺着,脸朝着外面。由于夜色浓重,霍知雪看不清她的脸庞。
最先注意到的是她的肚子,出奇的大。
霍知雪心中微动,她小小一个人,怎么会有能力怀有一个孩子呢。她自己本身还是个孩子。
他放慢速度上榻,缓缓掀开被褥钻进去。
他一边小心翼翼的抬起小鹿的头,一边伸出长臂让她枕在自己臂膀上。
许是弄了动静,她喃喃了一声:“阿九….”
很小,但霍知雪听的很清楚。
他应下:“睡吧。”
怀里的人就再没了动静。
小鹿觉得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到快三个月不见的霍知雪破天荒的来看了她。
等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是一个人在床榻上,她便更确信了这只是个梦罢了。
许是太想他了?
小鹿暗自嘲讽自己真是什么人也敢肖想,他贵为天子,她不过一普通妇人。本来三个月都已经慢慢习惯他的不存在,如今竟还梦着他。
听到里面的响动,杏儿端着盛着温水的银盆进来:“娘娘醒了?请先洗漱。”
“我今日醒来觉得胳膊有些格外酸痛,愈是临近生产,我愈是感到不大舒服。”小鹿扶着肚子艰难起身。
看着她笨重的身形,杏儿忙放下银盆去扶她。
“娘娘且忍一忍,这般长时间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两个月啦。”说着杏儿笑了,压低声音道:“娘娘可是心情舒畅了?昨夜个陛下来了,看来陛下还是念着娘娘您呢。”
小鹿一听便怔住了:“陛下?”
“是。”杏儿道:“那时已经很晚了,奴婢都睡了一小觉后陛下才来了。这不一早便又走了。”
“你是说陛下在这睡了一夜?”小鹿有几分不敢相信。
杏儿却有着疑惑:“娘娘您不知道吗?”
难道昨晚不是梦?他真的来过。
小鹿垂下眼眸。
可他来与不来重要吗?他莫约是可怜自己罢了,过来瞧一瞧而已。
她被橙蝶毒害,他放任橙蝶不管。
杏儿与她同盘而食饺子,被他下令打了个半死。
锦瑟含冤而死,他只云淡风轻的让自己换个奴婢。
罢了,许是自己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不大理解他,只剩畏惧他。
但毕竟他答应过自己,等生下孩子便让她出宫。她心里其实是盼着赶紧生下这个孩子。
想到此处,小鹿抬手覆在肚子上:“杏儿,我想喝小米粥。”
顿了顿又道:“还想吃些茴香小包子。”
杏儿闻言高兴坏了:“娘娘你终于有了胃口。”
陛下来看望娘娘,娘娘才有了吃东西的胃口。这般想着杏儿心中畅快了许多,她也开始盼着娘娘赶紧平安生下孩子,这样陛下为了孩子,定会更频繁的来往揽月宫,如果那样,一切都将好起来。
宣武九月。朝廷拨款给流民的举措很快席卷武国。
一时间各地的流浪者少了许多,府邸中亦有家奴领了银钱拿去赎身。
又过了数十天卫影率军扣留了几个位高权重的贪官,抄家后没收了数千两银钱。皇帝却并未将这些银钱充盈国库,而是下旨尽数分给武国的流民百姓。
“百姓过的富裕,才有能力向朝廷缴纳赋税,才有心力号召征兵事宜。百姓免受饥饿寒凉之苦,武国方可千秋万代。”
武国人口众多,这些拨款虽数量庞大,但不可面面俱到所有挣扎在贫困中的流民。但就这一举措而言,新帝赢得了武国上下的一片尊重。
没有人再提前朝,没有人再议论新帝弑亲。提起新帝,人们只是心生敬畏与爱戴。甚至有不少百姓上寺庙为新帝祈福。
很快,武国便呈现了一片祥和盛景。
这日罕见的落了秋雨,雨势颇大,御花园中的菊花被打落了不少。
金色的花瓣卷着冷风铺落在地上。
一只素手扶住在风雨中招摇的菊花。
伞沿斜开,露出清雅美人面。
“姑娘,雨不渐小,咱们还是快些回宫吧。”撑伞的小宫女提醒道。
绿月莞尔一笑,低声道:“不急,左右回了宫也是无事可做。”
闻言小宫女提议道:“姑娘回宫后奴婢去命御膳房烧几道好菜,然后去请陛下来如何?陛下已有一阵子没来咱们紫轩宫了。”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滴滴答答成了雨帘。
绿月直起腰身,隔着珠落看着雾蒙蒙的景色,片刻后缓声道:“念慈,日后勿要讲这些话。”
念慈的目光中流出不解:“姑娘可是不想陛下来咱们宫吗?”
“陛下来与不来,是陛下的事,与我何干?”绿月面容沉静:“念慈,陛下心中唯有柔妃一人。你我万不能前去讨扰,你可明白?”
不等念慈想明白,身后便传来一道娇媚的声音:“我与妹妹结识多年,竟从未看出妹妹如此心宽。”
绿月面色依旧,回身便看到橙蝶一袭淡青色宫衣,撑着一把天青色油纸伞正徐徐朝她走来。
“见过姐姐。”绿月福了福身子:“风雨招摇,姐姐怎会来此?”
橙蝶却没接她的话,只道:“妹妹前些日子圣眷正浓,如今陛下突然冷落了妹妹,难道不知何由?”
“陛下想看谁自会去看谁,我只不过是西蛮王为讨好武国送来的弱女子罢了,怎能左右的了陛下的心?”
此刻,风雨又大了些,薄凉的雨丝隐隐吹透了绿月的衣袖,念慈见状,稍稍将伞倾斜向了她。
橙蝶轻哼一声,停在距离绿月几步远的地方。冷风一吹,便将菊花花瓣吹散到了她青色的衣衫上。
“当初你便不愿来此,奈何伯父逼迫,你才与我一道而来。”橙蝶不紧不慢道:“自你离开西蛮,戈里尔便娶了你的表妹,如今看来你是心中还在惦念着他。”
听到戈里尔的名字,绿月的眼神忽然暗了一下,唇亦不自然的稍稍抿成一条直线。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橙蝶心下觉得有了几分畅快:“妹妹,我还当真以为你成了活神仙,在这宫中都没了喜怒哀乐,缘是还是凡夫俗子。”
一旁的念慈看不下去,忍不住多嘴道:“戈里尔与我家姑娘自幼一同长大,是有情分在的。即使远道而来武国….”
“好了。”绿月打断念慈的话,转而直视着橙蝶的美目:“姐姐,如今我人已在武国,你再说那些陈年往事都毫无意义。既然在此遇见姐姐,妹妹也不得不出言提醒,如今香铃已死,还请姐姐万事小心。”
橙蝶被她噎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她的声音亦拔高几分:“那个小鹿有什么好?不过一流民而已,我的样貌家世在她之上,她又拿什么同我相比?”
朽木不可雕也。
橙蝶在西蛮时便因家族强盛自小养成目中无人的习性。而此处是天高地远的武国,家人远在千里之外。
老鹰的羽翼再丰满也遮掩不住天边的皇宫。
这般简单的道理绿月不知橙蝶为何不懂。
一股强烈的直觉刺激着绿月,她只觉得再与橙蝶交好必遭反噬。她想等一个时机,一个可以与皇帝谈判的时机。
见橙蝶走远,绿月对念慈交代:“找人留意她的动向,一有异常立刻禀告于我。”
佛系作者,默默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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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远青山 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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