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芙想起了她先前在嘉宁卧室床头柜上看见的那张相片，照片上嘉宁骑着马儿，郝思礼站在她旁边，爱、骄傲，显而易见。
温芙再度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她才低声呢喃，“那为什么？”
“为什么把你们分开？这个问题可能永远也没有答案。”凌澜说。
温芙：“我知道……”
凌澜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神色如常，才慢慢道：“来吧，我有别的东西要给你看。”
凌澜带路，骑得很慢，温芙始终跟他保持一步的距离，也是慢慢的。
没骑多久，温芙看见前面有一道狭窄的岔口，凌澜拐了进去，入目两边都是陡峭的石壁，马蹄下的山路崎岖不平、蜿蜒曲折贯穿整座大山。
又一道岔口出现，凌澜领着她向右走。
也是没走多久，山路尽头出现一小块空地草原，那边滚滚山石块截出一方小塘。
骑了有一会儿，马儿也渴了。
凌澜下马，牵起两匹马儿的缰绳，往那方小池塘走去。
山间风大大减弱了，山体的坡度也小了许多。
温芙一直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论是初遇蒙天阔、罗白鸽时的紧张，亦或是得知嘉宁被盯上时的惊惧，不细细窥探，一时间就是很难能发现她的真实感觉。
但是现在，她仰面，腿紧紧缚住马身，眉眼之间洋溢着轻软的笑意，“狭缝道绿洲啊。”她说。
凌澜走着，除了她以外，什么也看不见，“你爸和嘉宁说这是天堂。”
温和的目光越过马儿，慢慢蠕了上来，几乎快到她下颌前了。
温芙尽可能抬眼望着天。
她下马后，凌澜将两匹马儿牵到塘边，让它们喝水。
这一小方塘周围都是悬山，山风拂过池水面，骤起波澜。
温芙目光挪向山崖，想明白过来了，还是有点吃惊，“这个地方怎么会有水呢？”
“地下泉水，”凌澜说：“这儿水资源稀缺得要死，所以你爸和嘉宁对此一直守口如瓶。”
她瞥了他一眼。
凌澜读懂了她眼里的意思，哑然失笑，“我那时候多皮，你是不知道。我自个上蹿下跳、误打误撞见到的。我回去还把这件事告诉了你爸和嘉宁，但是你爸就只要我答应一件事——千万要保密。”
自从刚才那会儿，两人说开了一点儿，凌澜就直接改口，“你爸”、“你爸”，也不叫“郝叔”了。
凌澜：“你爸不想要任何人知道、以商业方式开发、非法侵占这块土地。”
“那么嘉宁保住山庄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要是山庄没保住，那这块地，迟早都会落入他人手中。”温芙抬眼，看着凌澜，声音清晰地说道：“只有保住了，才能传承下去。”
凌澜点点头。
“从山庄台账上看，盈利情况不太乐观，”温芙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我得尽快起一份商业策划案，帮她改善经营。三周后，要是一切顺利，她就能拿到尽一半的遗产。我想她肯定会投入珠宝设计业务里，但是不过再怎样也绝对有剩余足够多的能投资山庄。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得看嘉宁的经营能力。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可以请几个职业经理人协助一起管理。”
“温芙……”凌澜仰视，惊讶道，“你在想什么？”
“我的天赋能为我的亲妹妹做出什么贡献，”温芙又往更高的一块石头上跳，她站着，双臂大大张开，她只能向上看，任夜风惊扰她双眼，“在入职母亲的集团之前，我曾做过一个海边度假山庄的职业经理人，山庄经营模式无非就是那么几套。嘉宁也可以，扩建工棚、强化‘养马’、‘牛仔’、‘牧场’的特色点，跟思礼山庄深度捆绑在一起。”
凌澜：“牛仔？”
做一次西部牛仔应该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
“开场就得吸爆这个赛道的所有流量，”温芙挥挥手，“你得帮我，尽量给客人提供一次真正参与到‘牧场生活’的机会，骑马捕猎，不说别的，就刚刚咱们骑过岔口，进峡道那会儿，你都不知道我心里多么激动，你应该是见多了、有免疫了，所以感觉没什么，但像我这个新人，一骑进来，就感觉像是闯进了陶渊明那篇《桃花源记》里，‘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跟拍电影一样！”
温芙说了很多，说到最后她自己都觉得累了，凌澜也是由着她，一直说就是了。
马儿喝饱了水，凌澜把马儿牵到草地上，将缰绳松松地系在一棵高大的灌木树身上了，然后取走了鞍囊和两个水壶，跑回池塘边，就见温芙蓉仍然凝视着池塘一边，似乎在看一些他没有见过的东西。
也许是石头站累了，她现在改蹲在草上了，又矮又软绵绵的草儿遮住了她鞋子。
凌澜也蹲在她一旁，凑着目光，看蜻蜓停留在池水之上，“我不想扫你的兴，但是嘉宁要怎么在经营山庄的同时继续做珠宝设计？人就那么一个人，劈成两半，精力也不会平白多处一半的。”
这时，她猛地一扯发圈，把脖颈那处绑头发的挣松了一点，转头看向他，“就这么一个问题，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问题吗？”
一股亲和近人的发香袭来，凌澜一恍神，堪堪摇了摇头，这样才稍稍能够把目光转挪几寸光景，“不，这片区里还有其他山庄，竞争不算小了，但你刚刚说的‘度假牧场’、‘骑马牛仔’模式，据我所知，还没有山庄做过。最起码，独特性是有了。”
他放下鞍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两个杯子和一瓶酒，“带了点果酒，没带白的，白的喝了脑袋懵。”
这个男人就像是机械无脖大胖蓝猫一样，什么东西都能随手掏出来。
一只蝴蝶扑闪扑闪着翅膀，飞到温芙波棱盖上，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就飞跑掉了。
她收回手，打量了他一会儿，“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喜欢喝酒的男人。”
“你爸教的，他个全世界最好的酒窖。”
温芙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她一直在等他开瓶，凌澜看了她一眼，右手用力拧，一圈两圈，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温芙：“？”
凌澜不太好意思，“你带打火机了吗？这瓶果酒盖带胶圈，难拧，我想试试，打火机能不能烧一圈，把瓶口胶圈烧松一点儿。”
“给我吧。”温芙接过，左手虎口摁住瓶口，掏出钥匙，插入左手大拇指和瓶口缝隙之间，抵住瓶口盖子，猛地向下一压，一眨眼工夫，“滋滋滋”酒气窜出瓶口，凌澜高声叫道：“好牛！”
他特别乖地递来两个酒杯，温芙顺势倒了进去，她一边倒，一边说：“听起来你对我的计划意向好像不怎么高。”
凌澜：“我在想。”
两杯倒满之后，温芙跟他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
“嘉宁设计那些玉料会上瘾，全神贯注。她一拿起切磨机、或是画起设计稿，常常茶饭不思，非得一口气做出她心目中想要的成品才肯松手。你爸还在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时间，到点就把她拽出来，吃点饭啊看会绿植啊走一走啊，总之就是尽量做别的事情。如果我在，就会劝她出来骑骑马或者打球。所以你刚刚说的计划，本质就是要将思礼山庄开拓新业务吸取新客流，甚至扩建……现在又正值多事之秋，你跟她说了，她肯定会听你的去做，但温芙，你有没有想过她内心深处有这个主观驱动性吗？”
她忙用手遮住脸，“……是我疏忽了。”
凌澜口中的“嘉宁”性情脾气跟她们母亲，温庆翎，如出一辙，一模一样。
温芙每周三都要“强制”温庆翎和她一起吃午饭、还要一起看场电影，或者其他任何不动脑的事情。
这个计划一直严格强制执行，一周都不敢拉下，一旦落下了，温庆翎下一秒就会飞奔回工作室，不到凌晨两三点根本不会出来。
温庆翎的工作表总是很疯。
她蹲太久，有点麻了，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块直接坐了下来，就默默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凌澜挑了另外一块石头，就坐在她对面。
温芙微微侧过身子，再次凝视着水面。
凌澜知道，她现在仍沉浸在自己的山庄改造计划想法里。
她一旦下定决心要去做某件事情，和她母亲，和嘉宁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一母同胞的遗传力量，在这一刻展示得淋漓尽致。
风吹来，吹乱了她的头发，凌澜伸出手，只摸到了发尾。
她立刻转向他，“我很感激你刚刚告诉我那些事情。但这是山庄目前最好、性价比最高、最安全的商业模式了，我会尽量平衡好这一切，更不会伤害到嘉宁，你可以相信我。”
他握住温芙那只没拿酒杯的手，举到唇边，“我信。”
“嗯。”温芙说。
他很快松开了她的手。
温芙浅浅地松了一口气，身体往后倾，伸出双腿，交叉盘坐起来，“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这儿还挺适合想事情的。”
“我带你过来，不是让你来想事情的，温芙。”凌澜说。
温芙：“还有果酒。”
她举起酒杯，虚空碰了一下。
凌澜：“有，但不全是。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什么？”
“我带你来是为了勾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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