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走后,郑楹问:“大人打算如何处置陈大厨?”
“有人罩着才敢这么胆大。既是后宅的老人,汪由在这儿当知县十年,怎的升官不把他带走?”
“汪由升官之际,正值科考揭榜,他怕是早有安排。”
黄梁点头:“若我金榜题名,分派此地,陈大作个眼线,时刻监视我。若我不来,他也没什么损失。你说说,他不是做了亏心事,是什么?”
郑楹咬牙切齿:“这个黑心肠的!大人一定要小心为上!”
半个时辰后,黄梁沐浴完,将头发也洗了,正擦着湿发,碰上进宅子的庾花、庾叶姐弟。
两人是双胞胎,光看脸一模一样,身形上庾花矫健修长,庾叶遒劲结实。
“大人。”
“来啦?”
庾叶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地界忒热了,闷得很!”
黄梁问:“你们吃过午饭了吗?”
“吃了。我们的马车原本跟在你的马车后头,母亲父亲叮嘱要顺路去靖州老家看看,就被亲戚留下吃饭了。”
“没拉着你们参观墨坊?”
“参观了!”庾花笑道,“亲戚们听说你赴任,硬塞给我们几箱墨,嘱咐我们交到你手上,供你写字作画用。”
黄梁浅笑:“在哪?”
庾叶叫上几个小厮去抬了。
庾花指着浴房的方向:“你就在那里洗浴?”
“嗯。”
“小厮进进出出的,不大**吧?”
“是不大方便。”
几箱墨锭抬进来,是上好的松烟墨和漱金墨。
各种形制的墨锭,长方的、圆的、花瓣形的、宝瓶形的……五花八门,散发墨香,表面镌一个“林”字。
林是黄梁父亲的姓氏。他是墨坊的创始人。
最后一只小箱里,是细细密密的墨粉。
庾叶“哎”一声:“他们装错了!”
黄梁道:“没错。这是叫我慎终如始,不畏磋磨呢。”
庾叶挠头:“还有这等寓意?”
“我科考前的那几日,心绪十分杂乱,母亲叫我去父亲的墨坊看看,从松烟油烟的烟料,到坯料、墨丸、墨锭,期间经过了千锤百炼,才能成就一方好墨。”
“你们读书人含蓄,我是读不出这层意思。”
庾花大笑:“草包!”
“你也半斤八两!”
两人叽叽喳喳吵起来。
黄梁道:“存放到库房去吧。”她叫人拿知县令牌去肖秉玉那儿取库房钥匙。
庾花道:“等等。”她取出一撮墨粉,用手帕包起来,“可以了。”
庾叶叫小厮引路,抬上墨锭去库房。
几箱墨锭不大不小是一笔财产,一锭上好的墨要花一二两银子购买,墨锭约等于银锭。
黄梁坐在院子的树荫底下晾头发,长发水墨似的散在肩头,尾梢间歇滴着水。
庾花往浴房的方向去。她轻巧爬上窗台,摊开帕子,将深灰的墨粉一点一点撒上,铺匀了,跃下来。
黄梁问:“你做什么?”
“铺一些松烟墨粉,若有人趴上窗户偷窥,手上沾了墨粉,一时半会儿不容易洗掉,逮着了也是个证据。”
黄梁点头:“有心了。去找楹儿吧,她给你们安排了房间休息。”
“我才不要和叶子住在一起,他睡觉打呼,吵死了!”
“你睡觉还踢人呢!”庾叶走过来,“墨锭放好了。”
“我踢人?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打鼾那么响,隔一面墙都听得到!”
“你睡觉还说梦话,傻笑流口水,做的春梦吧?”
“放你的屁!”
黄梁道:“花儿、叶子,交给你们一个任务。”
两人安静下来,激动道:“什么任务?”
“下午你们拿着我的令牌,去找吏房经承,叫她把县衙的官吏名录调出来,你们把县衙内所有人的名字以及彼此的关联都记住,一一对应人脸,再把人记熟。这项任务有难度,能做到吗?”
两人拍着胸脯:“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姐弟俩第一回接活,斗志昂扬。
他们走后,黄梁独自坐了会儿,头发没干透,实在热得厉害,移到回廊下,还是热,索性躲入书房,解开衣扣,把窗打开。
窗外是一方荷塘,栽的夏荷盛开,幽香随风送来。
“大人。”
听见声音,黄梁拢起外衫回头。
简川穿着一袭水绿便衣站在书房门口,从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腕和指骨都修长白净。
“简县丞,请坐。”
简川在一张梨木椅上坐下,与黄梁相对。
屋子里飘散着一种奇异的香气,从黄梁的发梢传出,淡淡的花香,夹杂艾叶的气息。
“下官冒昧请教大人,风雨堂的头牌伎子易夏是否在此处?”
“简大人这是有十成把握才问的?”
简川凝视她发尾水珠:“大人下马车时发间带着一股药香,我与大人离得近,亦闻到了隐约血气。午饭时大人又特意提及鲈溪与人肉,我见院中有艾叶熏烧的痕迹,近日易夏从风雨堂消失,应当是碰巧被大人所救。”
“救?”黄梁笑道,“看来简大人很清楚风雨堂的所作所为,方才我问你时,为何不直言?”
“按籍贯,易夏是奴籍,卖了身在风雨堂做伎子,纵使风雨堂如何责打他,只要不出人命,就是戚国律法允许的。”
“纵使是伎子,也是戚国生民,如何受得了严刑拷打,万一落下残疾?总该追究刑责。”
“奴隶之命,本就可用钱买,也可为钱卖掉。为之做主的只有官府,可若……”
官场有道,官员之间不品评上一任,私交另说。简川与黄梁从前并不相识,多说的这半句话,全因黄梁的身份。
黄梁是上一任祈凉知县、如今的靖州知州汪由的妻妹,其表姐林芝树之死,简川比别人知道的多一些。
他私心揣测,黄梁来祈凉县的原因之一,便是调查林芝树真正的死因。
“简大人的意思,我不该管?”
“易夏此番走失,风雨堂不会善罢甘休。”
黄梁睨着他:“简大人忌惮风雨堂?”
“风雨堂在祈凉县势力根深蒂固,自上任堂主姚苍在世时,就与汪知州关系亲厚。”
黄梁的手指点在椅子扶手上,白润手腕隐于橘色软纱中,如同赤阳下的一抹冰雪,她沉默片刻,“知道了。”
简川起身告辞:“下官就不打扰大人午憩了。”
他退出书房,身影转入拐角,与院中一丛青竹合为一色。
郑楹揣着干巾子进来:“大人,擦一擦头发,还滴着水呢。”
黄梁低头,胸前橘色衣襟成了深色,她捞起一缕发嗅了嗅。
“大人嗅什么?”
“此地潮闷,人的鼻子却很灵。”
下午县衙不必升堂,黄梁在书房看卷宗,一直到夕阳西沉,楹儿进来点灯。
“大人,李教谕在二堂大厅候着了。”
县衙主体分为三堂,其中大堂用于审案,二堂会商、待客,三堂是知县私人的办公地,又称知县廨。
除了知县以外,其余如县丞、主簿、典史等官员在县衙中也有自己的办公廨,唯独教谕在县学中办公,未在县衙中专门置廨。
黄梁起身,伸了个懒腰:“顾椿调查得如何?”
郑楹道:“此人是本地名医,扶弱济贫,名声不错。风雨堂的堂主姚文殊常召他问诊,管事沈山也与他走得颇近,逢年过节都会给他送节礼。”
“哦?”黄梁意味深长,“关系匪浅呐。”
东宁街灯火辉煌,市井诨名“小京街”,是祈凉城最繁华热闹之处。
李毓荷一路向黄梁介绍祈凉县的风土民情、饮食节庆,郑楹跟在后头。
行至街中心的银香馆,占地颇为辽阔,人声嘈嘈,馆中铺面多样,各类货品都有。
李毓荷道:“楹儿姑娘要染指甲就在里头的‘二月春’铺面。”
黄梁让楹儿自去,她与李毓荷边走边逛,到了一间脂粉铺子,穿红着绿的男女在店中挑选,生意兴隆。
李毓荷道:“芝树生前爱来银香馆逛。”
黄梁点头:“她说过,还说和风雨堂的管事沈山成了朋友,要带我见他。可惜我那时进京赶考,错过了。”
“沈山我倒见过。”
“何时?”
“去年夏天,芝树一直夸他性情如何好,我就请她约上沈山在茶楼里见了见。”
“如何?”
“八面玲珑,性如春水。谈吐也不凡,对待芝树很体贴周到。”
“评价很高。”
“浅见罢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黄梁眸色微暗:“你也觉得沈山有疑?”
“姚文殊亲近之人,若全然清白,不可能爬到二把手之位。”
清淡的香味从不远处飘来。
点心铺子提前一日售卖端午粽,绿油油的一匝匝挂着,五彩绳绑着咸鸭蛋,蛋壳上用彩墨写着吉祥话,陶坛里售卖的是雄黄酒。
近处脂粉铺的货架上摆了几只时新的端午福包,黄梁拿起一只,小巧玲珑,装的是香粉。
她问李毓荷:“我若要买遮痕的香膏,该选哪个?”
李毓荷从一排雕花木架上取了一只银漆圆盒,“夏季日头盛,晒出斑痕以此敷面,不易察觉。可以一试。”
黄梁买下这盒,道:“再逛逛,楹儿没这么快。”
途经一间文房四宝店,店内一双人分外惹眼。
女子穿粉绸,清丽娇俏,坐在一张金丝楠木轮椅上,身后的男子高挑清俊,穿着月色长袍,两人姿态亲密。
李毓荷道:“那便是风雨堂的堂主姚文殊与管事沈山。”
“去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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