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她看得到父母的忧虑。
陆清涟说:“他说得很诚恳。但是园园,世上有太多说的比做的好听的人了。以前的事到底怎么回事,只有他们公司的人自己清楚,如果爸爸去问那位林总呢,是不是又有完全不一样的**?”
“爸爸,过去的三年,他确实只待在一间小小的厨房里。”伍园下意识地为他澄清。
陆清涟说:“就算他现在说的都是真的。以前他和爸爸谈合作的时候,多热情,多专业,但回去了人就不管了,这总不是别人逼他的吧?细微处尚且见人品,推移到其他方面呢?他在生活里,会不会这一秒说得好听下一秒当没事发生呢?”
伍芬安抚地拍拍丈夫的手,对女儿说:“园园,爸爸妈妈一向尊重你的想法。妈妈现在的感觉呢,这个男孩子和你太不一样了,哪怕没有之前的事,就算他只是一个厨师,他就能比小航更懂你吗,时间久了你们还会有共同话题吗?”
陆清涟对妻子说:“小航的事一码归一码,那小子配不上我女儿。别他帮你搬个东西就心软,早干嘛去了。”
伍芬认输说:“是是是。我这不是话赶话嘛。”
陆清涟回到正题:“爸爸觉得,你认识他的时间太短了,你们的生活也太不一样了,我们不是那种要干预子女生活的家长,我们的想法是,至少等他说的都做到了,你再在这个过程里去看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这样好不好?”
伍园拨着葫芦串上薄薄的糖纸,一不小心就破了。父母左一句右一句,小心拿捏着不让她反感的边界,他们舍不得她受委屈。
父母的忧虑合情合理。可人最深处的感受往往在情理之外。她在知道他身份的一瞬间有过很多犹疑,唯一没有蹦出来的想法是他到底懂她吗。
她告诉父母:“以前,陈文龙和爸爸说市场会好起来的;后来,陈易在帮助一个孤身照顾海龟的老人,他觉得老人家留在那里只是因为他自己想做那些,尝试过了不管结果好坏,他还是会继续做。不同样子的他,还是会带给我同样的触动。我不是要为他讲话,我也觉得非常生气的,可是这几年里,我很少遇到这样的瞬间。他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给了我勇气。”
伍芬揽过女儿:“园园啊,你已经为他说了好多了。”
伍园脑袋抵在母亲怀里,闷闷地说:“我懂你们的担心,我会给自己和给他时间的。”
陆清涟板着手说:“哼,他还说本来以为你会跟我很投缘的。不知道什么眼神,稍微仔细看看就知道我女儿和我长得很像。”
伍芬看着小苦瓜一样的女儿终于笑出来,声音还委委屈屈:“爸爸,他脸盲。”
陆清涟又哼了一声:“毛病这么多。”
伍芬对陆清涟说:“行啦,去烧饭了。”又跟女儿讲悄悄话:“他总还会来的,下次妈妈来把关看看。”
五一假期,游客填充着小镇的街头巷尾。假期尾巴这天已经是立夏,黄昏时一老一少立在河埠头望着水面发呆,河里一只鸡正甩着翅膀正在瞎扑腾。
“阿婆,你说它还能游回来吗?”伍园问。
“会的哦?”阿婆决定守株待兔。
河里的鸡原本是阿婆家的盘中餐,奈何阿婆力气不如从前,蚊子血一样放了一刀后鸡就跑了。
邻居们纷纷出动,有人拿了竹竿子去河岸边帮忙赶鸡,笑闹有序。伍园的手机就是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她还在发愣,倒是阿婆拍拍她:“小丫头,这鸡跑不了,上去接电话吧。”
伍园沿着石阶往岸上走,她听见了电话那头嘈杂的脚步声和行李在光滑地面上发出的声响。
“伍园,我把旅店的事情安排好了,带塔塔做了体检,刚回来,现在准备转车去江城。你给塔塔买的玩具和用品收到了。塔塔很喜欢,尤其是一个胡萝卜抱枕,我和你说一声。”他怕她挂电话似的,一接通就一通汇报地讲。
“我知道了。塔塔喜欢就好。”玩具送达花了些时日,她下单时春天才刚刚来临。
拨通电话时,陈易只想确认她身体已经无恙。听见她如常的声音,他又不舍得挂电话了。
陈易听见鸡飞狗跳的声音,字面意义的鸡飞狗跳,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腹稿,问她道:“伍园,你在哪里?”
伍园走到大树下,看着阿婆本来要烫鸡毛的那锅热水,对他说:“我在家门口的大树下。”
“我听见鸡鸣狗叫声。”
伍园蹲下来看着锅。她说:“隔壁阿婆宰鸡,鸡跑河里了,小狗在凑热闹。我看着热水,待会烫鸡毛。”
锅子架在简易的煤饼炉子上,咕咚咕咚,热气丝丝缕缕地沿着锅沿钻出来,她的脾气也随着蒸汽横冲直撞。
陈易听她讲得惊悚,伴随着没有起伏的语气,好像他也要随时被烫了似的,但他忽然奇异地松了一口气。她讲得越是凶神恶煞,他的呼吸就越顺畅。这么一想,他突然发觉自己的病态,且不以为耻。
电话那头行李箱的声音静止了,只听得陈易说:“以前我和你说虾蟹不现宰就会差点意思,原来在听客耳里还挺吓人的。”
伍园笑的弧度还没长成一个椭圆便收了回去。
她的沉默使他发散开去的思维收了回去,陈易绕过到达的人流,站在机场的落地窗前,他说:“对不起,我不该说你衣食无忧。你因为我在以前那段时间里过得很辛苦对吗?”
酸涩流淌。她说:“我无数次摇摆过,签授权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往前进一步也错,往后退一步也错。那时候江城毛笔进校园的政策出来,我爸爸说展会上的那个人和我的想法一模一样时,我本来很开心的。我当然有很没有信心的时候,我当然有需要人坚定地和我站在一起的时候。”
“以前我不在意别人眼中的陈文龙是什么样子,现在我吃到了苦头。”在龙啸那天,他很久没这么害怕过。听到她情绪汹涌的话尾,他只能确认一点,比起怕伍园怪他,他更怕她隐忍不发。
陈易请求她:“我回龙啸去整理剩下的事。伍园,你可以骂我,可以转身就走。让我留在原地,让我补做我能做的好吗?”
他这样和她讲话时,她能想到的全是她在小岛上认识的那个人。可她没法再一次轻易地叫他陈易,喉咙里两股力量在斗争,一个是在热带同他并肩望着无边海岸的她;一个是过去在工作台前孤身垂首进退不得的她。忽略陈文龙的存在也就放弃了构成自己的一部分。
荒芜的秋季吹来了夏日和风,盘旋自上一个冬天。
锅子旁边的露出地面的老树根形成一个天然的坐垫,浮动着的尘埃在树叶间隙的阳光中乱舞。
伍园很小时候被这一截露出的树根绊了一跤,血一直流,膝盖上划了很大一个口子。好几年她都很不喜欢这棵树,小心地绕着它走,后来有一个夏天她去树下乘风凉吃雪糕,不知觉已经忘了伤疤。
树一直在这儿,她对它的感情无法计划地在变化。
人呢,人不是树,人很难一直留在原地。
她不怀疑他此刻的诚意,她无法忽略他的过去,也无法笃信他关于未来的计划。
“遇见你以后的我,才是有了一点意义的我。”他最后的自白把她拉回此刻,“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我不会打扰你。伍园,数不清的谢谢和对不起。”
阿婆已经在大家伙的帮助下捞起了鸡,吃力地走上来时就见着伍园出神地看着锅,老人快走到锅边了,又嗐了一声,手一松道:“算啦,去后院吃谷子吧。”
伍园晃神确认:“阿婆,不吃它啦?”
老人说:“不吃啦,它跑这一圈也怪可怜。”
一锅水没了用武之地,阿婆踏着夕阳去熟食摊子重新买菜。
小吴很懵。
他和另外两个小伙伴刚入职龙啸,就看着三位高层闭门会议了两整天。期间林总摔门一次,许跃总追出去半安抚半责骂林总一次,只有最后那位大佬雷打不动到点吃饭,据偶遇的人说他还有心思研究食堂的菜单。
闭门会议后他们就参加了一个全员会议,林总让大家这段时间都配合陈总的工作——虽这么说,又不介绍陈总的身份,以及会后派了他这个纯新菜鸟给陈总当助手。
小吴在午餐时向小伙伴打听自己的上司何许人也,小伙伴说听她师傅说,陈总和林总、许跃总三个人是创始人,让他去看走廊上照片就知道了。小吴收了盘子就去看,没见着,保洁阿姨告诉他:“有几张照片林总让撤了啊。”
好在陈总让他做的事情不复杂,主要就是整理过去四年一些项目的合同记录和合作方名册。整理了一个星期后,陈总带着他开始全城出差,一家一家拜访经销渠道。
晚上这顿客户宴请吃的江西菜,小吴不会吃辣,跑了两趟洗手间感觉脸都白了。
回到酒店大堂,陈易问前台要两份面。前台为难地呀了一声:“先生,我们提供免费宵夜到九点。”
小吴看看时间,九点零五分了。他的老板又问前台:“还有什么付费的宵夜吗?”
前台说:“先生您误会了,馄饨和面的料是都还有,只是厨师下班了。”
小吴忍不住唉了一声,准备去自助机买泡面,他焦灼的胃已经被勾起了食欲。
陈易看看他惨白的脸,转而问前台:“可以借用你们厨房吗?”
小吴坐立不安地等着自己老板出餐,一边开始琢磨这位哥每天奔劳到底图啥。忽然他灵机一动悟了,他的老板一定是要单干。
不然他实在想不到理由,陈总这么全力地解释以前的产品的质量问题干嘛,卖得不好就卖得不好呗,遇到好说话或者不在意的还好,遇到上周那种蹬鼻子上脸的,反问他说:“陈总这就不够意思了,你们家的笔你们之前跟我打了包票说只是换了工艺,性价比更高,能很快占领市场的,我囤了那么多货卖么卖不动,现在你告诉我还是原来的才适合我去做?拿我当肥鱼呢?一鱼两吃?”
为了让这位总舒坦,陈总把杯子里的酒全干了,低姿态地解释是自己之前的经营策略出了问题,承诺回收所有库存。那位总又问这回要让他囤多少新笔,出乎桌上所有人意料的是陈易说高档笔不在他这里,那位总以后有兴趣的话可以联系清涟笔庄。
葱油拌面的香气打断了小吴的思路和感慨,他赶紧快跑两步接碗分筷子。
陈总亲自下厨的成果比他尝过的任何早餐摊的拌面都要香,小吴惊叹道:“老板,你做饭咋这么好吃啊?”
陈易说:“放猪油。”
“啊?”
“拌面,用猪油会香。”
太玄幻了,小吴心想,他的老板在跟他分享下厨心得。
小吴的胆子也随着味蕾大开,同时身体的脆弱让他忘记了一切谨言慎行的职场格言,他悄声问陈易:“老大,你是不是要自己做那个高档的‘清涟笔’?”
陈易说不是。
小吴吸溜完了面,左右看看,掏心窝子道:“老大,你要是自立门户,用得上我,我准跟你走。我虽然跟林总接触的不多,但谁皮笑肉不笑,谁有真本事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小吴,我会离开龙啸,但不会自立门户。我以后不做这些。”陈易说。
“哥,那我呢?”小吴耷拉着嘴角。
“我和许跃总打过招呼了,以后她带你。”
能让许跃总带,是给他安排了最好的去处了。但他实在不明白:“哥那你这些天忙这些图啥啊。”
他的老板当然不会告诉他图啥,他已经吃好了端盘子进去,只说:“借人家厨房调料吃饱了饭,得收拾干净。”
小吴也跟进去抢着洗碗,他把入职以来的疑惑讲出来:“老板,我听小伙伴说许跃总把我们这一批三个人的简历都给你了,你为啥选了我啊?”
“吴远,你的简历挺好的。”陈易说。
小吴不信,他的小伙伴的简历也没有不好,难道是他看上去最壮受得了出差的苦?但是老板刚才叫他名字时为什么突然笑了一笑?极不易察觉的一个笑,但他看到了。他看陈总待人接物时的笑总隔了一层纱似的,刚才那一笑,仿佛是风吹起了纱,露出了他本来的样子。
小吴分析情况:他的老板戴着红色手绳、两只耳环,还给他煮了夜宵,还有叫他名字时不易察觉地笑了。这些线索在他脑袋里交汇,啪地一声炸出花来。糟糕。
他支支吾吾道:“老板,我……我……”
小吴“我”不出来了,智商突然归位,迂回道:“老板,下个月咱去沪市参加完那个文博会,我能请一天假吗?陪我女朋友去迪士尼。”
“可以。给你两天假。”陈易说。
“小吴,我有喜欢的人。是女生。”陈易又说。他又想到什么,揉了揉左耳上的耳环,没脾气地笑了。
小吴的脸火烧似的,恨不得把自己就地埋了:“谢谢哥。”
“你喜欢这行,学得快,龙啸是个不错的选择,跟着许跃总能学到东西。别去珠宝项目,公司做的品种,行情变化太快,我们普通人,沉不下心来看它。”陈易又多说了几句。
这顿夜宵以后小吴看自己老板哪哪都是优点:话少?那是老板踏实不花里胡哨;在公司好像没有实权?那是老板淡泊名利;厨艺好?厨艺那不是一般的好。
很偶尔他也听到陈易和人通视频,而且是和一个有时差的地方,他的声音夹夹的,说着“塔塔,吃太多了?多出去动动”之类的话。
由此小吴补全了陈易的画像:一个心有所属的超优质单亲爸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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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很少遇到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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