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那天的风,带着纸灰的温度
葬礼那天没有太阳,天空是灰蒙蒙的,像蒙了层湿透的棉絮。
陈风站在队伍的最后,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别着片干枯的榕树叶——是从向雨薇病房窗外摘的,叶子边缘已经卷了,却还带着点韧劲。
来的人很多,有同学,有老师,还有向雨薇住院时认识的护士。
大家的哭声混在一起,像回南天的雨,黏在空气里,甩不开。
陈风没哭,只是盯着墓碑上的照片看。
照片里的向雨薇在笑,梨涡陷得很深,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还是校庆晚会上穿白连衣裙的样子,手腕上的红绳贝壳隐约可见。
“这是雨薇最好的朋友,叫陈风。”
向雨薇的母亲走过来,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把一个托盘递给她,里面放着叠好的信纸——是陈风昨晚在教室写的最后一封信。
陈风接过托盘,指尖触到纸页的褶皱,像摸到了自己发紧的心脏。
她走到焚化炉前,蹲下身,把信纸一张张放进去。
火焰“腾”地窜起来,舔舐着米白色的纸,把“西北”“沙漠”“星星”这些字烧成卷曲的黑边,又慢慢化为灰烬。
风突然吹过来,卷起纸灰往东南方向飘,像一群白色的蝴蝶。
陈风抬起头,看着它们穿过人群,飞过墓园的松柏,往海岸线的方向去。
她又想起向雨薇说过:“风从西北来,带着你的信;浪从东南来,带着我的诗,它们不会停的。”
现在,这些信真的被风接走了,带着她没说出口的“我也是”,往她去的地方飞。
“她总说,你是风,她是雨,凑在一起才完整。”
向父站在她身后,递来一瓶水,“住院时她总翻个蓝色本子,说要等你一起去西北。”
陈风接过水,没喝,只是攥在手里。瓶身的凉意顺着掌心漫上来,压下了眼眶的热。
向母拉住她:“手术成功只有三成把握,雨薇跟我们说,她想赌一把,她想好好的活,和你一起去西北。”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可能去西北,她不怕死,她害怕的只是没能好好的活。
所以她才去赌。
“雨薇还说,万一出现问题,希望你别难过,她一直在。”
陈风愣住,眼里泛着泪花。
看着向雨薇的父母,她还是忍住了。
她想起三天前在手术室门口,向父挺直的背突然垮下去的样子;想起向母瘫坐在地上,粥洒了一地的绝望;想起自己走出医院时,走廊的红灯还亮着,像个不会熄灭的伤口。
可此刻看着纸灰被风吹走,心里反而空出一块,变得很轻。
就像向雨薇说的,离别不是终点,是换种方式相守。
葬礼结束后,陈风没回家,径直回了学校。
教学楼空荡荡的,周末的校园只有风吹过榕树的声响,像谁在低声说话。
她走到班门口,钥匙插进锁孔时,手突然抖了——这是她第一次独自打开教室的门,以前总有向雨薇等在里面,要么在画速写,要么在背诗,看见她来就会笑着挥手。
推开门,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里面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向雨薇的座位还是空的,桌面干净得像没人碰过,只有桌角的榕树叶被风吹得轻轻晃。
陈风走过去,手指抚过桌面,摸到一道浅浅的刻痕——是向雨薇刻的,一个小小的“风”字,藏在桌角的木纹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的心突然一紧,蹲下身,拉开桌下的抽屉。
里面没什么特别的,只有几本旧课本,封面上的名字被摩挲得发皱;一支快用完的蓝黑钢笔,笔帽上还沾着点水彩;还有一个旧笔记本,棕色的封皮,边角卷得像波浪,是去年秋天向雨薇扔给她的。
“这个不要了,你拿去当草稿本吧。”当时向雨薇笑着说,把笔记本塞进她怀里,转身时发梢扫过她的脸颊,像羽毛搔过。
陈风一直没舍得用,随手放在了抽屉最深处,后来忙着疏远,竟忘了这回事。
她把笔记本拿出来,封皮上沾着点灰尘。
她用袖口擦了擦,露出上面印的“海滨中学”四个字——是学校统一发的作业本,每个新生都有一本。
翻开第一页,是向雨薇的字迹,娟秀又带点稚气:“向雨薇,想画遍所有的海。”
往后翻,大多是空白页,偶尔有几页画着速写:有生物实验课的试管,有天台上的月亮,有榕树下的树洞,还有片潦草的沙漠,旁边标着“陈风说的,有会唱歌的山”。
她继续往后翻,快到最后一页时,纸张突然卡住了,像是夹着什么东西。
陈风轻轻一扯,一张纸条从里面掉出来,飘落在桌面上。
是张便签纸,米白色的,边缘带着细格纹——和陈风写给向雨薇的信纸是同一款。
上面是向雨薇的字迹,娟秀得像刻在纸上的花,笔画间带着点仓促,却写得很用力:
“季风不停,信就不断,我在风里等你长大。让每一阵风,每一句话,都成为我给你写的信,好吗?”
陈风的呼吸突然停住了。
她认得这笔迹,和校庆晚会上诗稿的字迹一样,和速写本上标注的字迹一样,和海边那本诗集最后一页的字迹一样。
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写的,或许也没必要知道。
这些字落在眼里,像带着温度的烙铁,烫得她眼眶发酸。
“我在风里等你长大”——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躲着她是因为害怕,是因为还没学会如何面对这份沉甸甸的喜欢。
她没追问,没抱怨,只是说“等你长大”,像在说“别急,我会等你准备好”。
“让每一阵风,每一句话,都成为我给你写的信。”
——陈风突然想起,向雨薇总爱对着风说话,说“今天的云像棉花糖”,说“生物老师的领带歪了”,说“陈风今天又在草稿本上画贝壳了”。
原来那些碎碎念,都是她写的信,藏在风里,等自己慢慢懂。
她想起向雨薇在海边咳嗽时,笑着说“风太咸了”;想起她把染血的手帕藏起来,怕自己担心;想起她手术前一晚,眉头皱着,像在做什么不安的梦——原来她一直在用最温柔的方式,保护着自己的脆弱。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纸条上,晕开了“好吗”两个字。
陈风把脸埋进笔记本里,那里面有向雨薇的气息,淡淡的樟脑味混着墨水香,像她靠在自己肩上时的味道。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却发现路的尽头空无一人,只有风在说
“我在这里”。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阳光移到桌角,照在纸条上的“季风”两个字上,陈风才慢慢抬起头。
她把纸条小心翼翼地夹回笔记本里,然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风从东南吹来,带着海的咸涩,卷着榕花的甜香,扑在她脸上。
这风和葬礼上吹走纸灰的风是同一场,和海边卷着沙粒的风是同一场,和向雨薇念诗时拂过发梢的风是同一场。
陈风伸出手,让风穿过指尖,像握住了向雨薇的手。
“好。”她轻声说,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却很坚定,“我知道了。”
她会带着这本笔记本,和那本蓝色速写本,带着这句“季风不停,信就不断”,好好长大。
她会去西北看沙漠,把向雨薇的画补完;会去海边堆城堡,替她数潮水涨落的次数;会在每个有风的日子,把心事说给风听。
因为她知道,风会带着这些话,送到那个有星星掉下来的地方。
夕阳西下时,陈风锁好教室的门,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个易碎的珍宝。
走到榕树前,她停下脚步,看着那个熟悉的树洞,里面还放着她没拿走的信。
她蹲下身,把一片新摘的榕树叶放进去,树叶上用钢笔写着:“今天的风很好,像你的信。我会慢慢长大,等风来,等信来。”
起身离开时,风卷着榕花落在她的发间,像向雨薇在轻轻点头。
陈风笑了笑,抱着笔记本往校门口走,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牵着一个看不见的人。
她知道,这场离别不是结束。
向雨薇变成了风,变成了信,变成了所有让她勇敢的理由。
以后的路,她会带着两个人的约定走下去,让每一阵风都变成回信,让每一步成长都带着她的温度——这大概就是向雨薇说的,“在风里等你长大”的意义。
校园外的路灯亮了起来,像串温暖的星。
陈风抬头望了望东南方向,那里的海岸线正被夕阳染成金红色,风从那边吹来,带着海的咸涩,也带着一句没说出口的“我也在等你”。
季风不停,信就不断。
她们的故事,会在风里,永远继续下去。
-全文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