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晚会的聚光灯像被揉碎的太阳,一束束砸在舞台上,亮得晃眼。
陈风坐在观众席靠后的位置,手里攥着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瓶身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潮。
舞台两侧的气球时不时炸开,“砰砰”的声响让她下意识绷紧肩膀——像听到父亲摔酒瓶时的反应。但当向雨薇走上台时,那些紧绷突然就松了。
向雨薇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海浪图案,在灯光下泛着银线的光,像把整个夏夜的海都披在了身上。
她手里捧着本封面磨损的诗集,是从图书馆借来的,书脊处用透明胶带粘过,陈风认得——上周她们一起在旧书区找资料时,向雨薇还指着这书说“你看,以前的人在扉页写了名字呢”。
此刻她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落在她发顶,把发丝染成浅金色,手腕上的红绳贝壳随着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像坠了颗会动的星。
音乐响起时,是钢琴版的《卡农》,温柔得像淌过沙滩的水。向雨薇深吸了口气,指尖在诗集封面上轻轻按了按,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陈风看见她的喉结动了动,随即,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带着穿透一切的温柔,连后排的吊扇转动声都被压了下去:
“季风会记住每一粒沙的形状,就像我记住你皱眉的模样。”
第一句出来时,向雨薇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陈风身上。那眼神里有紧张,有雀跃,像藏了只扑棱翅膀的鸟。
陈风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手指抠着矿泉水瓶的标签,把“康师傅”三个字都快抠掉了。她想起生物实验课上,自己捏着滴管发抖时,向雨薇悄悄把试管往她这边推的样子——原来那些被她记住的皱眉,早已被对方悄悄收进了心里。
“西北的风带着沙粒奔涌时,东南的海正把贝壳轻轻安放。”
向雨薇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坚定的温柔。陈风望着她裙摆上的海浪,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天,向雨薇拉着她躲进榕树洞,说“沙和贝壳早就认识了”。
原来那些随口说的话,都被她织进了诗里。后排有同学在窃窃私语,说“向雨薇今天状态真好”,陈风却注意到她握着诗集的手指泛白——她一定很用力,才让声音听起来这么稳。
“而我站在中间,等一场相遇,让沙与贝,在季风里,拼成完整的故乡。”
最后一句落下时,聚光灯突然暗了半秒,又猛地亮起,把向雨薇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身后的幕布上,像株努力舒展的玉兰。
台下的掌声雷动,前排的女生站起来欢呼,陈风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向雨薇的声音在耳边盘旋,像潮水漫过心脏,带着咸涩的温柔。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指甲深深嵌进手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印——原来有些喜欢,不用说出声,就已经在风里开成了花,在雨里结了果,沉甸甸地挂在枝头上,碰一下,就能落下满筐的甜。
晚会结束后,向雨薇抱着诗集从后台跑出来,白色裙摆扫过走廊的瓷砖,带起一阵风。
陈风刚走到楼梯口,就被她拉住了手腕,指尖带着舞台灯光的温度:“去天台吗?我带了桂花糕。”
天台上的风比礼堂里凉,带着秋夜的清冽,却裹着浓郁的桂花甜香——不知道是谁在天台角落摆了盆桂花树,细碎的金花瓣落了一地,踩上去像碾碎了星星。
向雨薇靠在陈风肩上,比平时用力些,陈风能感觉到她后背的轻微起伏,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兽。
“刚才在台上,腿都在抖。”向雨薇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刚下台的微哑,“看到你在下面,才敢把最后一句念完。”
陈风往旁边挪了挪,让她靠得更稳,指尖碰到她连衣裙的布料,薄得像蝉翼。“听不出来,”她撒谎,“声音很稳,像录音里的播音员。”
向雨薇笑了,肩膀轻轻颤着,发梢扫过陈风的颈侧,痒得人想缩脖子。“你骗人,”她抬起头,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我看见你在台下捏矿泉水瓶了,指节都白了。”
陈风的脸突然热起来,像被聚光灯照久了。她别过头,看向远处的海岸线,夜色里的海泛着墨蓝的光,航船的灯像颗孤独的星,慢慢划过水面。“那是……被气球炸的。”她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向雨薇没戳穿她,只是重新靠回她肩上,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垂。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像被风揉碎的桂花:“如果我能活很久,就和你去西北看沙漠,看星星掉下来变成海子。我们在沙漠里种树,种榕树,让它长出气根,像在东南时一样,给我们遮凉。”
陈风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能感觉到向雨薇的身体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冷,是因为说出这句话时的用力。
她想起向雨薇的病历本上那些潦草的字,想起医生说“尽量别让她情绪激动”时的严肃,突然很想抱住她,却又怕碰碎这易碎的憧憬。
她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灰蓝色的毛线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围巾还带着她的体温,被她轻轻罩在向雨薇的半张脸上,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
“会的,”陈风听到自己说,声音坚定得连自己都惊讶,“我们会去的。”
“等高考结束,我们就去买火车票,坐最慢的那种绿皮火车。你靠窗坐,我给你剥橘子。我们看着风景从绿色变成黄色,看房子从尖顶变成平顶,看路边的树从榕树变成白杨树。”
她描述得很细,像在画一幅画:“到了西北,我带你去我小时候住的院子,院子里有棵老榆树,夏天能遮住半个院子。我给你铺张凉席,我们躺在树下看星星,比这里的亮十倍。沙山唱歌的时候,我就把你裹进围巾里,这样风就吹不疼你了。”
向雨薇的眼睛慢慢红了,有泪珠顺着脸颊滚下来,落在围巾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没说话,只是往陈风怀里缩了缩,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陈风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后背的起伏不再那么急促,心跳隔着两层布料传来,轻得像羽毛落在心上。
那天晚上的风很温柔,带着桂花的甜香,把两人的悄悄话都揉碎了,撒在天台上。
陈风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是橘子味的,剥开糖纸塞进向雨薇嘴里,自己也含了一颗,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底。
她们又靠在一起数星星,偶尔有晚归的鸟掠过头顶,留下几声模糊的啼鸣,像在替她们保守秘密。
陈风数到第十七颗星时,向雨薇突然说:“其实刚才那首诗,是写给你的。”
糖在嘴里“咔哒”响了一声,陈风愣住了。“沙是你,贝是我,”向雨薇的声音含着糖,有点含混,却清晰地钻进耳朵,“季风是我们遇见的这些日子。”
她抬起头,月光落在她湿润的睫毛上,像镀了层银:“故乡不是西北,也不是东南,是……我们能靠在一起看星星的地方。”
陈风的喉咙突然哽住了,像被糖块噎住,说不出话。
她只能更紧地抱住向雨薇,让围巾把两人裹得更严实些,仿佛这样就能把时光留住,把这温柔的夜、甜香的风、还有眼前的人,都锁进这方寸天地里。
但她不知道,季风早已悄然转向。
向雨薇的帆布包里,那瓶本该按时吃的药正安静地躺着,标签上的“睡前服用”被月光照得格外清晰——她为了参加晚会,偷偷把药留在了家里。
风突然变了向,卷着远处的潮气扑面而来,吹得桂花簌簌落,像场急雨。
向雨薇下意识地往陈风怀里缩了缩,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宁静。
陈风拍了拍她的背,以为只是被风吹着了,没多想。“该回去了,”她看了眼手表,指针指向十点半。
向雨薇点点头,却没立刻起身,只是把脸埋在陈风的颈窝,深深吸了口气:“你的围巾真好闻,像……永远不会结束的夏天。”
陈风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划过她的耳垂,带着不舍:“以后天天给你闻。”
两人慢慢走下天台,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了又暗,把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向雨薇走在前面,白色裙摆扫过台阶,像拖着一缕月光。
陈风跟在后面,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空,像被风掏走了什么。
走到二楼平台时,向雨薇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手里攥着片从天台带下来的桂花:“明天……生物实验课,记得帮我带片榕树叶,要完整的。”
“嗯。”陈风点头,把那片桂花接过来,夹进课本——是本生物书,正好翻到“植物的蒸腾作用”那页,画着片翠绿的叶子,脉络清晰得像条通往未来的路。
向雨薇笑了笑,转身跑进走廊,白色裙摆消失在拐角时,还回头挥了挥手,像只翩跹的蝶。
陈风站在原地,摸着课本里的桂花,突然觉得那甜香里,藏着一丝说不清的涩——像咬到了未熟的橘子,甜里裹着酸,让人心里发紧。
夜风穿过走廊的窗户,带着远处隐约的救护车鸣笛声,像声模糊的警告。
陈风裹紧了围巾,快步往宿舍走,脚步却忍不住加快——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随着这夜风悄悄改变。
像季风转向时,海面下涌动的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藏着足以掀翻一切的力量。
但她没回头。她只是把那本夹着桂花的生物书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
毕竟,那个关于西北的约定还在,天台上的星星还在,向雨薇留在她颈窝的温度还在——这些真实的温暖,让她暂时忘了那丝莫名的不安。
她以为青春会像这桂花的甜香,能一直漫到很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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