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段时间,向雨薇又请假了。
起初陈风只是松了口气——少了那双带着探究的眼睛,她能更专心地扮演“冷漠”。
可日子一长,生物实验课没人替她摆好滴管,晚自习后没人在榕树下等她,连风里都少了那股淡淡的药香,空得让人心慌。
她开始在草稿纸角落画小小的贝壳,画到一半又狠狠涂掉,像在跟自己较劲。
这天班会课,班主任推门进来时,手里没拿往常的纪律表,脸色沉得像回南天的天空。
教室里的喧闹声瞬间消了大半,连吊扇转动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陈风捏着笔的手突然发紧,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小洞——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暴雨来临前的闷热,压得人喘不过气。
“跟大家说件事,”班主任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班,最终停在陈风身上,带着复杂的情绪,“向雨薇同学……要做手术了。”
“嗡”的一声,陈风的耳朵像被塞进了棉花,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都变得模糊。
她看见前排女生惊讶地捂住嘴,看见同桌在笔记本上写下“手术?”两个字,可这些画面都像隔着层毛玻璃,抓不住焦点。
“是心脏的大手术,”班主任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叹息,“医生说风险很高,但雨薇自己坚持要做。她说……想试试,为了……一些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这五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陈风的心脏。
她猛地抬头,撞上班主任的目光,那里面有惋惜,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你该懂”。
陈风的喉结剧烈滚动着,像有团滚烫的东西堵在那里,吐不出,咽不下。
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笔帽摔开,蓝黑色的墨汁顺着笔尖淌出来,在笔记本上晕开,像朵突然绽放的黑色花朵。
那页纸上,她刚写下“西北”两个字——是昨晚失眠时,凭着记忆写下的故乡地名,笔画里还藏着向雨薇教她的连笔技巧。
此刻,那朵黑花正一点点吞噬着“西”字的最后一笔,像要把她所有关于未来的念想,都拖进无边的黑暗里。
“哗啦”一声,陈风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瓷砖上划出刺耳的响。
她没管周围投来的目光,没管班主任“陈风你去哪”的呼喊,抓起书包就往外冲。
肩膀撞到门框时,疼得她龇牙咧嘴,可心里的疼更甚,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
走廊里的水珠顺着墙壁往下淌,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她踩在水里,帆布鞋“咕叽”作响,像在替她哭。
跑过生物实验室时,她瞥见窗边的实验台——上次向雨薇就是在这儿,帮她扶住颤抖的手,说“别怕,我陪着你”。
那些温柔的碎片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玻璃碴,扎得她眼睛生疼。
她一口气跑到教学楼后的榕树下,胸口剧烈起伏,像有团火在烧。
三月的风带着回南天的湿冷,卷着榕花打在她脸上,凉丝丝的,混着滚烫的液体往下淌——是雨水,还是眼泪?她分不清。
树洞就在眼前,被风吹落的榕花堵了一半,像谁悄悄藏起的秘密。
陈风蹲下身,指尖拨开那些细碎的花瓣,里面躺着一封她没拿走的信。
信封边角已经潮得发皱,是她上周偷偷塞进来的,还没等到向雨薇发现,就先迎来了她请假的消息。
她颤抖着拆开信封,信纸被潮气浸得发软,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是她写的:
“今天的榕树开花了,米白色的,像你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风从东南来,带着海的味道,我突然想,要是能和你一起在树下坐会儿就好了。”
最后那句“就好了”被雨水晕开,模糊成一片浅蓝,像向雨薇总爱用的水彩。
陈风的手指抚过那片模糊的痕迹,突然想起向雨薇收到信时的样子——她从不会直接说“喜欢”,只会在晚自习后拉着她往榕树走,轻声念信里的句子,念到“梨涡”时,自己的嘴角也会悄悄陷下去。
“为了一些重要的人……”班主任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陈风猛地捂住胸口,疼得弯下腰。她怎么会不懂?那个“重要的人”里,一定有她。
是她在医院走廊的沉默,是她划下的楚河汉界,是她转身时的决绝,让向雨薇觉得,必须变得“更好”,才能配得上这份小心翼翼的靠近。
她以为自己的疏远是保护,却没想到,这沉默的刀子,反而逼得向雨薇赌上了性命。
树洞里还有她们以前藏的东西:一些散落的信,是陈风以前放进去的;一张画着两只手牵手的速写,陈风认得,那是向雨薇模仿她的笔迹,在下面写了“沙与贝”;甚至还有片干枯的骆驼刺,是陈风从西北带来的,向雨薇说“要让它在南方也扎根”。
这些琐碎的物件,此刻都像在嘲笑她的愚蠢。
她以为自己能控制住思念,能把那份悸动死死摁在心底,可原来,逃避根本骗不了自己。
就像季风总会吹回东南,就像潮水总会漫过沙滩,她对向雨薇的在意,早就顺着那些藏在树洞里的信、那些并肩看星星的夜、那些没说出口的“我也是”,在潮湿的空气里疯长成灾。
雨越下越大,打在榕树叶上,发出“哗哗”的响,像谁在哭。
陈风把那封信按在胸口,信纸的潮气透过校服渗进来,凉得刺骨。
她想起向雨薇数心跳时的认真,想起她靠在自己肩上的温度,想起她总说“别怕,有我呢”——如今,该轮到她害怕了。
她突然很想见到向雨薇,想告诉她“别做手术了”,想把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全倒出来,想把那条划在课桌上的线擦掉,想重新数一次她的心跳,从1数到1000,数到天荒地老。
风卷着雨丝扑在她脸上,像在催促。陈风站起身,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放回树洞,用榕花盖好,像在封存一个迟来的承诺。
她抹了把脸,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却意外地让她清醒——逃避从来不是办法,有些债,必须自己去还;有些人,必须拼尽全力去护。
她转身往校门口跑,书包在背后颠得厉害,像揣着颗滚烫的心脏。
路过传达室时,她停下脚步,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是向雨薇妈妈的手机号,上次在医院门口,阿姨塞给她的,说“雨薇总提起你,有事可以打这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陈风的声音还在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阿姨,我是陈风……我想去医院看看雨薇,可以吗?”
雨还在下,可风里好像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不是回南天的湿冷,而是种破土而出的勇气,像西北的种子,终于要在南方的雨里,挣开坚硬的壳。
陈风知道,接下来的路一定很难,但这一次,她不想再躲了。
那个愿意为她数心跳的人,她也想为她,勇敢一次。
医院走廊的顶灯蒙着层水汽,亮得发虚。
护士站的阿姨指了302房,说“刚输完液,醒着”。
陈风站在门外深吸了口气,手心攥出了汗,推门时指尖都在抖。
向雨薇半靠在床头,脸色比请假前更白,嘴唇没什么血色,手里却还捏着本速写本。
听见动静,她猛地抬头,眼里的惊讶像滴进清水的墨,瞬间晕开。
“你……”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刚醒的沙哑,手一抖,速写本滑到腿上,露出里面夹着的东西——是片干枯的骆驼刺,边角被摸得发亮。
陈风的嘴张了张,没敢走近,就站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背挺得笔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阿姨说你醒着,我……”她说不下去了,目光落在向雨薇手背上的针眼,红得刺眼,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向雨薇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突然笑了,嘴角的梨涡浅得像被雨水打湿的印记:“你是不是哭了?”
陈风慌忙别过脸,假装看窗外的雨:“没有,是路上淋雨了。”
“我看到树洞的信了。”向雨薇轻声说,伸手从速写本里抽出张纸——是陈风写的那封。
向雨薇小心地夹在画页里,米白色的榕花压在信纸一角,“上周去学校拿东西,想找你,就去了趟榕树那儿。”
陈风猛地回头,撞进她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怨怼,没有委屈,只有点浅浅的、像被风吹起的涟漪似的温柔,和她以前偷偷看她时,一模一样。
“对不起。”这三个字突然从喉咙里蹦出来,陈风自己都愣了,“之前……我不该躲着你,不该说橡皮不是我的,不该……”
“我知道。”向雨薇打断她,指尖轻轻敲了敲速写本,“李医生找过我,说你怕刺激我。”
她顿了顿,声音软下来,“我没生气,就是有点难过——难过你一个人扛着这些,不告诉我。”
陈风的眼泪突然就绷不住了,砸在地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她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像小时候做错事那样,把头埋在膝盖旁:“我怕……怕我靠得太近,会让你更不好。他们都说你的心脏不能受刺激,我怕我的事、我家里的事,会像石头一样砸下去……”
“可你忘了,”向雨薇的手轻轻落在她发顶,温温的,带着输液后的微凉,“我教过你,力是可以分解的。你的担心是一个力,我的勇气是另一个力,合在一起,说不定能撑起更重的东西呢?”
陈风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见向雨薇正翻开速写本,翻到那页画着沙漠与海的图。
中间那道她补画的季风旁,多了两个小小的人影——一个牵着另一个的手,站在风里,左边的人衣角画着颗星星,右边的手腕系着红绳贝壳。
“我昨天醒着的时候,补完了。”向雨薇的指尖划过那两个人影。
“李医生说手术成功率有七成,我想试试。以前总觉得,能平平安安就够了,可现在想……要是能好起来,就和你一起去西北看沙漠,去东南看海,看看季风到底是怎么吹过海岸线的。”
陈风抓住她悬在半空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传过来,稳得让人心安。
这一次,她没躲,指尖紧紧回握,像要把这些日子欠的陪伴,都攥进手心里。
“会好的。”她的声音还有点抖,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手术的时候,我就在外面等你。你要是怕,就想我们在树洞里数的心跳,1、2、3……数到我喊你名字,你就睁开眼。”
向雨薇的眼睛亮起来,像落了星光:“那你可得喊大声点,我怕风把声音吹跑了。”
“嗯。”陈风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是块蓝色橡皮,边角磨圆了,背面刻着小小的“风”字,“这个,其实是我的。之前……是我骗人了。”
向雨薇接过橡皮,指尖抚过那个“风”字,突然笑出了声,眼泪却跟着掉下来:“我知道。”
她把橡皮塞进枕头底下,“等我好起来,你教我刻名字好不好?我想刻个‘薇’,和你的‘风’放在一起。”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缕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斜斜地落在速写本上,把那道季风的线条照得发亮。
陈风看着向雨薇眼里的光,突然明白——回南天的潮湿总会过去,就像刻意的疏远终会被拆穿。
那些藏在树洞里的信、速写本里的画、没说出口的牵挂,从来都不是负担,而是让她们能在风雨里站稳的根。
她站起身,帮向雨薇掖了掖被角,轻声说:“我帮你把速写本收起来吧,等你好了,我们一起画完那片海。”
向雨薇点头,看着她认真整理画页的侧脸,突然说:“陈风,谢谢你来。”
陈风的动作顿了顿,背对着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以后,我再也不躲了。”
阳光漫进病房,在地板上淌成河,把两个影子拉得很长,终于在床边交叠在一起。
树洞里的信还在,被阳光晒得渐渐干爽。
而病房里的约定,正像那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在潮湿的等待里,悄悄攒着破土的力气。
感谢看到这里宝宝,感谢喜欢陈风和向雨薇,希望大家也能不留遗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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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她不想再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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