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当空。
溪诀城中,某上等酒楼。
酒楼位处城中闹市,市井人群络绎不绝。开门做生意,大堂一派红火之象。跑堂的招揽声飘入庭院某处却戛然而止,如被一层看不见的结界隔绝,无法渗透。
庭院内,桌上饭菜冒着热气,后厨柴火未灭,锅中汤汁甚至尚在沸腾。没有店家,不见客人,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徒留满地酒肴。
酒楼二层有一间豪华宽敞的宴客大堂,堂内落座六人,从北向南依次是:天字探位第三,天鹰派裘黎明;天字守位第五,玄元派张原生;天字生位第八,鬼谷商阳子;天字杀位第三,玉冥派诸葛复;天字杀位第二,合欢宗容落;以及居中那位伤势未愈,面上戾气深重的天字控位第一,玉冥派林傲非。
如此惊人的阵容,比之昆仑琦渊此次组队实力更胜一筹。在座几位脸色却不轻松。
原因无他,他们此行目的是抢夺神器,区区第一层,队长林傲非身负重伤,本命法器镇天塔被打裂。出师未捷就险些折损队长,此种变故简直荒唐。
半柱香前,林傲非在手中捏碎了一片娇艳的桃花,静等多时却无事发生。他衣衫外敞,胸口大片深色淤青,表情阴鸷不定。这片花瓣被他捏在手中反复用力拈弄。
一只宽体金线的棕色软虫从鬼谷商阳子的袖内爬出,落在林傲非咽喉天突穴上。这个软体虫有些像没有壳的蜗牛,一接触皮肤就开始吸血,表皮逐渐变得暗沉,膨胀。而后这只虫顺着天突,华盖,一路爬向檀中,留下透明的粘液。
待虫子吸饱了陈血,变得漆黑一团后,商阳子捏起这条肿胀的虫子,放入一个水囊袋中,仔细收藏起来。然后袖中再爬出一支新的虫子,继续刚才的吸血路径。
商阳子道,“身上伤势或许可以痊愈,但本命法器损坏,再多灵物也难以修复。本座也没有办法。”
浑身气血随着虫子吸血变得顺畅,青紫色减淡,林傲非脸上神色反而愈发阴沉。
“等这么久,还是没有人来。”合欢宗容落坐于林傲非旁侧,他控制着一根苍翠的羽毛在掌中飘沉,道,“玉罗真君,我说句不该说的,你不会被那个魔族骗了吧。”
“不可能,此行魔族与我们各取所需,没有骗我们的道理。”林傲非沉沉吸了一口气,道,“秘境前二层,人界魔界尚不互通,这是传信的唯一途径。此事事关重大,既已提前说好,我们再等等。”
“魔族嗜杀成性,一群蛮夷无度之辈,他们和我们谈条件,当真有信誉可言么?”玉冥派诸葛复眉头紧皱。
“魔族不可信,可我们不能不赌这一把。”说话的是玄元门张原生。他背后一根纤长浮尘垂直静滞,从中流泻而出的荧光包裹着酒楼庭院上下二层。
张原生拂袖一挥,浮尘激荡,形成严密的隔绝结界,再道,“人魔结界受损并非一日之寒,魔君城涟此行对补天石势在必得。即便我们将补天石抢回来,也只是亡羊补牢,再拖个十年八年,结界必破。倒不如此次就将这颗补天石让给魔族。他日待人魔二界重合,乱世之下,我玄元……以及在座同盟宗,尚可以保住一席清净地。”
“一旦结界破了……”裘黎明走至另一侧圆桌,为自己倒了杯茶,谓叹,“生灵涂炭,当真会将天下大洗牌。”
商阳子收起一只虫,再引出一支新虫,悠悠道,“结界破了不见得全是坏事,届时三界神器频出,总有枭雄出世。修行之人只要机遇把握得当,未必不能一步登天。”
“在座诸位想的甚好,不过你们好像没有把我们的对手放在眼里。”容落把玩着手中长羽毛,羽骨翡翠流溢,熠熠生辉,羽尾闪烁寒光,划动间足以切破空气。他道,“这一切是建立在我们与魔族合作顺利的基础上。但是否真会这样顺利,还要看造化。琦渊那两个丫头先不说了。昆仑此行也出动了两位峰主。他们实力如何,在座诸君想必都清楚。”
“昆仑琦渊有鬼域牵制,到时候只怕难以脱身。”诸葛复道,“我觉得不必多虑。“
“牵制?呵,旁人便罢了。只一人,我说句不好听的,鬼王八十年前已是那人的手下败将,连同鬼域灵魄小鲤悉数被抢,此事天下皆知。”容落不理睬诸葛复,盯着林傲非,“若此人又像这次这般从中作梗,我们该如何?他硬抢神器,我与诸君加在一起也拦不住他。”
“这正是我要联系魔君城涟的原因。”林傲非咳嗽了一声,示意商阳子不必再治,颇为厌恶地将身上那只黏糊糊的虫子捏死扔掉。商阳子立刻露出痛惜神色,连忙将虫子尸体收拢起来。林傲非道,“魔君手中有他陈时易翻过天也要找的东西,诸位且宽心,到那时南仲君即便不被策反,也是必死局面。待到第三层,自有魔族对付他。”
容落显然没料到林傲非会这么说,诧异地笑了一下。
还欲细问,房顶突然飘落一片桃花,众人神色各异,立时收声不言。
桃花由几片越落越多,直至骤雨纷落,散遍满堂。
花瓣拂面,张原生脸色难看起来。他自诩布的结界可隔绝同级别内外一切生息,眼下人人不过金丹大圆满,这几朵花瓣却凭空出现,如入无人之境,侵入时他甚至没有丝毫感知。
他不认为是自己结界出了问题,只觉得秘境规则果然诡谲无常,不讲常理。
花雨落地掀起一阵旋风,瞬间重组成一个人形女子的模样。林傲非目色阴沉,凭空问道,“信物一碎,你就该得到了信息,为什么来得这样晚?”
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从花中钻了出来。她黑发如瀑,手执一株桃花簪,慢条斯理地盘起头发,再将簪子插入鬓发中。这时像是刚发现什么新奇东西似的,对林傲非掩嘴惊呼,“呀,你受伤了,难怪怨气这样重,是谁打的你?”
这番作态听着十分虚假,令林傲非一口气没顺下去险些气血上溢。他猛地将手中花瓣震碎成渣,由阴沉而变得恼怒,“管好你的嘴,莫忘了你如今是什么身份!敢这样对我说话,难道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百花妖?”
“什么样的身份都不影响我关心你呀,玉罗真君。”花妖笑意盈盈,“多日不见,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湘珏,你千年之限已超,身体与规则相融,秘境内或许来去自如,但也仅限于此了。”林傲非冷笑,“没有我帮忙,你只能等着魂飞魄散,什么也做不了,你切勿忘记这一点。”
“这我自然记得。”湘珏伸出白皙纤细的一只手掌,少女的掌心空空如也,她却佯作十分认真地向在座各位展览起来,“旁人虽看不见,但天道所示给我写得很清楚:唯有天榜控位第一人,能替我指引往生路。除了你,谁都帮不了我。你是我天道所示的贵人,所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你清楚最好。”
“我自然清楚的。”湘珏笑着,打量起在座的几个人,“所以这次找我来,是要做什么呢?”
“替我向魔界永定城的城涟传话,就说……”林傲非目光随花妖视线瞥过四下坐着的人,话锋一转,“就说我与昆仑陈时易在第一层交过手,他不对劲,许是已经探到什么风声。事成之前,绝不可用……务必留到最后,那是杀他的唯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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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诀城城门附近,某上等客栈。
张天茂回了客栈就把自己关进屋里。他不出门,怕友人看出心事,自己翻来覆去想着刚刚发生的事。
他先是想到刚才在城门口诓过陈时易,不知道这会露馅没有,赵行舟有没有给他兜好底;又想,沈钟两个小辈在队里,那赵行舟理应知道他在哪。进城这么久了也不来找他接头,未免太不仗义。
最后再一想,不对,现而今他这一整队都是老熟人,赵行舟若是露面,以李凤生那个离谱的洞察力,真露馅了怎么办?时机不到,不方便,不来是对的。想到这,张天茂自己对自己点了点头。
第二层到第三层的晋级条件,早在刚入城不久就已经被傅慕琼自己搞定了。现在张天茂所在的一整个队都无所事事,各自活动,只等第三层开放了,去和一众魑魅魍魉抢补天石。
如今张天茂修为被压到金丹圆满,时不时会觉得憋屈,此时跟烙饼似的在床榻辗转倒腾。突然他一个机灵坐起来,心想,横竖无事可做,既然赵行舟不方便出现,那不如他去找他?
他如今有名气,可以先隐藏身份接近他的队伍,装作友好前辈。被发现了真实身份也无妨。赵行舟现在表面上的是他的门下侍,队里又有昆仑小辈,他这个一峰之主“偶然”路过,指导一下小辈们的修行进度,也合情合理。
如此,还可深藏功与名,有种世外高手的感觉,何其妙哉。
想到就做,张天茂兴冲冲从床上爬起来,换上在渡山郡乔装打扮时穿的便服,再带上千人面,一开门就大步出去。刚走了没两步,背后一个影子幽幽跟上来,一把捏住他的肩膀。
“你干嘛去?”李凤生从背后探出脸来,一副“被我捉到了”的模样。
张天茂没防备被吓了一跳,“我靠你是鬼吗!”
“你喊什么喊。”李凤生被吵到似的掏了掏耳朵,“我早看你不对劲了,你鬼鬼祟祟的在干嘛?”
“你问我干嘛,你又在干嘛!凤御剑君,你不去练剑,是不是有点太闲了。”张天茂本来就为保秘密觉得心虚,一只手胡乱往外挥,“这太闷了,憋得难受,我闲来无事要出去转转。”
“出去转转?”李凤生走到身前,上下打量他,“出去转转你带什么千人面,出去转转你换什么衣服,张天茂,我劝你坦白从宽,你到底要去哪?”
“你……我就是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不行啊。”说着张天茂不由分说往外走,边走边道,“到点我自会回来。你别管我。”
李风生忽而爽朗笑了,直把张天茂笑得心里发毛。只见她两步跟过来,不知从哪翻出来一张千人面,贴在面上,然后将缎绣朱色薄锦衣一扒,内衬竟不知何时也已换了一身浅色收腰劲装。李凤生摇头晃脑道,“我也憋得慌,我也去。”
见她动作利索,像是早有准备,张天茂诧异,“不是你……
话刚开口,突然又从房梁上翻下来一个女子,惊得张天茂退了半步。
此女衣服面具统统换好,马尾高束,饶是张天茂相识这么多年了都没一眼认出此人是谁。直至傅慕琼出声,“这么巧。”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巧个鬼啊!你们这是专门在门口堵我的吧!”张天茂感觉再这样下去会露馅,忙一把扯下脸上千人面,佯装破罐子破摔,“好好好,你们俩去吧,我不去了,我要回去睡觉。”
说罢张天茂转身就欲回屋,发现身后傅慕琼正堵着他的路,他往左走她就往左走,他往右走她也往右走,堵着门就是不让他进去。
李凤生拍了拍张天茂的肩膀,状若安抚他别着急,突然道,“睡什么觉,衣服都换了,快走吧你!”随后连拖带拽将他拖下客栈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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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瓦房打架的地方,赵行舟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他揉了把鼻子,指着天道,“师弟,有人在骂我。”
陈时易本被那花妖神出鬼没惹得心烦,闻言却没忍住笑了一下。
“你笑了?”赵行舟放下手,十分诧异。
“没有。”陈时易带着面具否认。
“别诓我,你分明笑了。”
“没有。”还是否认。
“你把面具摘下来。”
“不摘。”
“那就是笑了。”
“没有。”
如此没营养的对话一路来回,直到鹊妖茫然从后面抬头。
“树哥,那个……我刚刚就想问了。”千奕嗫嚅上前,“那个小花妖为什么说你不是树妖啊,你……又为什么叫这个人叫师弟啊?”
此话一出,两人突然都不说话了,同时扭头看向鹊妖。
千奕苦思冥想地挠头,“莫非应识不是你的老朋友,他其实是……心元剑君流落在外的另一个徒弟?!”
二人看了他片刻,继续往前走。
鹊妖见没人理他,又凑上前,对赵行舟讨好道,“对了树哥,还有一件事忘了说,我从那个幻境出来的时候,发现冬冬送了我一个礼物……我一直没跟别人讲。”
说着千奕扯了扯腰带,那里本没什么东西,被他一抹摸出一把透明软剑。现形后,剑柄悬挂着一根款冬花剑穗。
千奕讨好道,“你也知道,我们当妖的没有用过剑的嘛。你既然是那位的徒弟,剑术一定相当好了。不如抽空教我两手,让我也厉害厉害。”
赵行舟挑眉,“你真想学?”
“当然啊!”千奕拍着胸脯表决心。
“行。”赵行舟点头,“一天八个时辰,先扎两年马步。扎完了,我告诉你怎么走桩。”
千奕立刻崩溃,“两年才扎完马步?!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摸到剑?”
赵行舟想了一下,问旁边人,“你多久摸的剑?”
“一年吧。”陈时易道。
赵行舟转头回答千奕,“如果你特别特别有天赋,特别特别上道,最快一年吧。”
千奕满怀希翼,“那树哥你看,我像是那种特别特别有天赋,特别特别上道的吗?”
“不像。”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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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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