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军!是殿下的援军!”
“殿下派人来救我们了!”
“泉哥!回哥!是殿下!”
吴举睁大了眼仔仔细细分辨了远方来旗,惊喜地大喊道:“我们有救了!”
“尔等皆是我燕军刀下亡魂!哈哈哈哈哈!”
吴举眼前是焦黑一片的废地余灰,火光皆灭只剩黑烟耸立飘荡远方,难闻的焦糊味和着腥臭味和血腥味,刺进每一个人的咽喉。
他却似毫无嗅觉,大口喘息着,只是一味地站在坡上举着长枪大喊道:“我们能回家了!”
“我们能回家了!”
坡下众余敌军惊惶地向后望去,果真见燕军红旗飘荡靠近。
公孙铭回首看见一人冲锋向前,身后烟尘滚滚,总不下三千余人,他大吃一惊,他没料到江景宴会如此速决。
他在京的探子各方消息都表示了这是个谨慎之人,但是此人领兵突围他没想到,本以为他会一展皇子威风再次领兵御敌他又估算失误,现如今他公孙铭如此速战偷袭,前后不过三个时辰,远在十数里之外的江景宴又如预知一般!
此般进退自如,他江景宴的消息竟然灵通至此!
公孙铭眼见有人瑟缩地打退堂鼓,以防军心不振,他大喝一声:“燕军救援又如何,他江景宴顾着我父公孙咎又能出战几人!”
“给我速决这三人,活捉坡上剩余人!”
“中原弱卒,何足挂齿,给我杀!”
张回等人呼哧地粗重喘气,早已精疲力尽的三人再无还手之力,将近两个时辰的众人围困,他们三人此时莫说御敌,连着臂膀到全身都在打颤。
颜七体力稍弱些连站都站不直了,他早在公孙铭进营之前就气力不足,佝偻了许久的腰,最终还是泄力,彻底倒在了石壁上。
他顶着背后刺骨的寒冷笑着说道:“我三人死了,又如何,你们还不是要被我军歼灭,哈哈哈哈...”
“以你如今残部对抗我燕军大将,岂非螳臂当车!”
“败军之相,亡军之将,不过尔尔...”
他体虚到再多一句都说不出来,但是寂静的只剩喘息声音的此时此刻,气弱游丝地一番话一字不差的飘飘悠悠钻进了公孙铭的耳朵里。
“你!”公孙铭左手举枪直指颜七,他已被完全激怒,直接下马,哪怕晃着重心不稳的上半身,全身被污血染尽的身体,也一步步走近了三人。
张回最后提起长枪护着身后二人,坡上的吴举和林风都弯弓对准了公孙铭,硬弓抖颤着连林风都不能再瞄准,他半只眼已然充血到血丝占满了眼球,虎口磨到血肉模糊,鲜血滴滴答答滴溅在他脚下。
“江景宴不过凭借一时运气,阴谋诡计害我大军中毒,如此下作手段必将遍失民心,我公孙铭不屑于此,尔等善恶不分,人伦天道不识...”
“本帅欣赏你三人才放你们活到现在,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
说罢公孙铭举起长枪直接捅向张回的胸膛,霎时血肉横飞,他站在死角轻轻拧动手腕,静静地观赏张回忍痛的皱紧眉眼后腮用力死顶,坡上的林风此刻也无能为力。
张回嗤笑一声,平静答道:“善恶?人伦?天道?”
“你齐国民生凋敝,百姓卖妻鬻子维持生计,边地人相食...怎还有善恶?”
“你公孙家罔顾人伦纲纪,卖妻送女到皇室求荣,蒙蔽视听权倾朝野...何来人伦?”
“你公孙铭领兵不严,动则放血抽筋拨皮,臣下作乱凋敝军心,你又何曾尊重过天道?”
“放肆!简直是空口妄言!”公孙铭手下继续用力,银枪头全部搅进了张回的身体,红缨被他的血凝成一条,那血红的发艳又发黑。
“呃...你还不知道吧...鱼泾英勇不顾生死...以血染疾齐军...可早在他之前,你三军就已被人下毒...”
只见张回嘴角一笑,嘲讽说道:“五毒散...可曾听过?”
“慕容寂!?”公孙铭脱口而出!
“总算不是太蠢...哈哈哈...哈!”张回口中又吐出一口血块,血红的颜色裂满他全身,从口中到脚下,这人身上没有一处不是沾满了血。
“你还知道什么!?”
“说!”公孙铭眼中闪过慌乱,手中的长枪差点都握不稳,膝盖后弯发软,他被人算计了?
“你一介草包...公孙老贼如何能够让你领兵出城...还不明白吗?哈哈哈哈!”
“你是弃子,弃子!”
张回说罢就垂下了头,黑发滴着血盖过全脸,身躯向前倒去,公孙铭手上失力,枪头一出张回胸口的大洞血流飞溅,哪怕他提前就吃过封心丸,此时此刻也只能魂归异乡了。
“为父知道铭儿不甘心只作一富贵子弟,现如今你学有所成,我已与陛下请旨让你领兵支援锦城。”
“你留在御城想再升也难了,不若身负军功,荣军而返,到那时说不定为父还要靠你光大我公孙门楣。”
“铭儿,我族重担皆附你手...莫要让为父失望...”
公孙铭耳中仿佛还回荡着离家之前,父亲的慈心劝告,兄弟妻儿皆在身侧说道:“若不是铭哥,我公孙氏怎么能够一举压过王家,在朝中有今日的局面。”
“是啊是啊,都是多亏了铭哥!”
“铭哥少年成名,名震御城多年,又得名师真传称赞,此番出征定能为我公孙家再在朝中争得一席之地!”
公孙铭呆呆地看着张回死在自己枪下,一团千疮百孔的烂肉蜷缩倒地,站在他身后的二人泪如雨下却不动声响。站在他身后的齐军和戎军,一切都静悄悄的,除了越来越近的燕军的马蹄声...
“铭儿,那燕军不足为惧,江景宴更是一介小儿从未上过战场,五万大军都听你调遣,父亲的心腹都交予你,为你铺路,如此必能大胜。”
“将军,一营和二营主将都身染热毒,副将也高烧不退,此番只能将军带领剩下的将士独去,我等无用!”
“我等在营中等待将军凯旋,定能让兄弟们拖下去!”
“将军,去吧!”
公孙铭看着看着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愚蠢,愚蠢至极!”
“我公孙铭做了棋子还浑然不知!浑然不知!”
“愚蠢!愚蠢!”
他状似癫狂,仰天长笑,嘴角似要撕裂一般的大口吞咽着刺鼻的硝烟,斗大晶莹的泪珠从眼角低落,冷风一口口灌进他腹中,从血红的口腔到喉管再到肺腑,撕裂的痛意席卷全身。
耳旁鼓动着震耳欲聋的心跳,尖针般刺痛的急风穿透过身心,右肢的断臂好像重新疼痛起来,血从右流尽,黄沙从空洞处撕开一个口子,直直灌入心腹。
他笑够了,脸上的泪也流完了,身后的齐军却不知主帅为何突然发狂,直愣愣的看着,但是主帅身上彻骨的怨恨他们看得清楚,也仿佛这刺痛混着寒风从身上的每一处细孔钻入血肉。
“母亲,你当年真的看错了,那人不是父亲...”公孙铭呆呆地说道。
...
“母亲当年为何嫁给了父亲?”
“今日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三弟说,他阿娘说的,母亲与父亲在灯会月桥相遇,但是你们二人都戴了面具...那母亲如何在这么多提亲的里面挑出父亲的呢?”
“你啊,小小年纪,少听这些风言风语...”
“不嘛,想听!”
“你父亲颈后有一红痣,十分特殊所以好认...”
“所以母亲与父亲是两心相知!对吗对吗?”
“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快去读书习字!”
...
“你不学无术活活气死你母亲,还敢插手府中诸事,不读书还尽是往前朝钻,怎么你还想当我公孙家的主不可?!”
“丢人现眼地东西!滚回去,没有我的允准不得出房门一步!”
...
“你如今也是到了考取功名的时候,就和你几个弟弟一起去私塾读书,记住,不可丢我公孙家的脸!”
“若是先生说你还是不好好读书,从今往后就休说是我的儿子!”
...
“铭儿,你母亲说,张氏温柔贤淑,与你八字也合得来,不如你二人在出征前就把婚事结了,也了却你亡母一桩遗愿...”
“明家亲友也都记挂着你的婚事,想让你亡母地下芳魂得安...”
...
“铭哥,你放心走吧,我会在家为你生个儿子,将来继承公孙家和明家的家业,无论你胜败与否,我总在家中等你...”
...
公孙家、明家、张家三家合谋,让他一从未上过战场的弱冠青年挂帅,不惜以大军五万人为他陪葬,只为了谋害他母亲家产,三方合谋推倒王氏,瓜分王氏。
甚至不惜让五万人与他儿戏,隐瞒燕军真实情况,他甚至不知莒城城中究竟增兵多少!
他想起了城墙上江景宴的口语,哈哈哈哈,让他爹来,让公孙咎来!
他江景宴早算好了这齐军五万人是公孙咎的弃子,恐怕是一开始知道他领兵时就猜到了!
而他的好父亲就为了让王家出将削弱其势力,不惜动用手下多年心腹和府中亲卫精锐,但又让他挂帅,只等他死后架空其幼子,连带明家的那份家产也收入囊中。
他公孙咎既帮陛下弹压了王家势力,又解决了他这个眼中钉还能谋获到巨额家产,至于沙场无情是否有人能够生还,这不在那些身居高位的人顾虑范围之内。
他们要的就是一个都不能回国。
公孙铭转身走出了死角范围之内,扔下了长枪转过身对众人说道:“乱箭射死,一个不留。”
“既然御城无人在意你们的死活,我在意...”
图耶巴哈笑得开怀鼓起掌,他看了一场好戏。在燕齐争斗时他身上的伤已经包好了,一身重甲捆得密密麻麻都是白布,鲜红的血又从白布里渗出,滴落在外甲上,蜿蜒在一道道细碎的裂缝里。
他只知道齐国氏族争斗之乱,但不知乱到如此境地...既然此人是遗弃之人,那之前所有的谈判在此时都没有了意义。
他冷眼看着齐军乱箭齐发,将林泉和颜七二人射成了筛子,坡上的吴举和其他燕人嘶吼大叫,双眼圆睁及近欲裂。吴举抱着布包,破破烂烂的双手嵌进了布包之中,林风丢下了弓双手撑在沙地上张大了口,瞪圆了双眼。图耶巴哈突然觉得,或许和江景宴合谋,才更符合他西戎人的传统。
强强联手,弱者自败。
图耶巴哈看着公孙铭处理完那三人,坡上的人被拦着才没有下来送死,赶忙地向坡下撤退,公孙铭死寂的脸上挂满鲜血,平静的向他看过来,那残躯之人说道:“那三人已死,坡上之人更不足为惧,我与你的约定也了结。”
“现如今你知道我回不去了,泾水以北的清水河你想要,就看你的本事了。”
公孙铭顿了顿,似有犹豫但还是说道:“我要我军残部能够回国,你说条件吧。”
公孙铭已是生死不顾,他赤身一人站在百十齐军之中,茫茫夜色盖过他一身风血,黄沙褪尽留下他半部残躯。
图耶巴哈到这时才敬重地看向他的对手,他收起了脸上的嘲讽,第一次冷静平直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用你的人头做我的投名状吧。”
他说得轻轻松松毫无背弃盟约的惭愧和内疚,一切都理所应当,公孙铭也没有太过震惊,点点头说道:“好。”
他冷静得仿佛不是对待自己的命,在他身后副将大声喊道:“不可!”
“将军!不可!”
副将赵宇跟随他多年,他二人既是从属关系,又有兄弟情谊,公孙铭甚至都没有回头,直直地看向图耶巴哈说道:“我相信你戎族虽不择手段,但不会背弃部族誓言,我要你以此起誓。”
“我古乌巴尔·图耶巴哈若违背此誓,草原之神罪降我族,不死不灭!”
公孙铭满意地一笑,赞赏地点点头说道:“动手吧。”
“将军!”
“铭哥!”
“将军!”
方才还因杀敌而麻木的齐军众人此时纷纷看向公孙铭,他们不知其中内情,并不知道主帅为了保住他们,一心求死。
只是看着主帅与戎人谈判,代价是他公孙铭的人头。
齐军一个个上前把公孙铭团团围住,副将拽住公孙铭的衣摆攥得死死的,他手指充血但指尖泛白,刀痕箭伤侵染过的烂皮肉又在渗血。
“铭哥,大不了我们一起杀出去,弟兄们都会拼尽全力的,我们虽死不悔!”
“杀出去!虽死不悔!”
人群中白袍浸染之人说道:“我虽死但你们能归去...回去让齐国百姓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皇帝,放弃了自己子民的性命,究竟是怎样的官员,放弃了大齐的活路。”
“若是你们得用,一切都来得及,都还来得及...”
公孙铭回忆起儿时不受父亲待见的日子,他常常躲在柴房后,从小小的狗洞里看到街道上为了几两碎银蝇营狗苟一辈子的平民,他们和她们起早贪黑,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哪怕受人盘剥、欺辱、隐瞒,而被逼地长出尖刺,又变得市井,变得贪图小利,变得面目全非,但都只是为了活着,活下去...
他第一次懂了那些弯久了挣扎起来挺直的腰,有多痛...
“主帅!”
人群中哀痛一片,副将赵宇哀嚎不已,公孙铭一步步向前走进了图耶巴哈的弯刀,说道:“可以了。”
远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长夜寂静,千余人的阵地此时鸦雀无声。
只听见远方马钰的大喊:“救人!歼灭敌军,杀无赦!”
公孙铭闭上了双眼,说了最后一句话:“贫也好,富也好,对也好,错也好...”
“生也好,死也罢,罪与罚都由我一人责担。”
“长夜寂寂,皆不可...。”
“犹可弥补...”
图耶巴哈手起刀落,铁刃掠过,一个青年男子的头颅应声落地,鼻间和眉骨砸进泥沙中,他嘴角微扬,好似在笑。
“阿娘,若是你没有嫁给父亲...”
“那阿娘就成了无用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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