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前后两句话有些矛盾,容徽笑笑,崔锦佳的前一句话意思是允王不敢因私情对她有任何僭越之举,后半句话是说他所谋划又不是简单的人为可控的。
崔氏先容徽半步走进了连廊,阳光灼眼,侧妃发上的银簪是最素净但是繁复的连理枝样式,枝头两朵小花开得灿烂,弯曲的枝干也纠缠萦绕着缠绵,花蕊一颗蓝宝石晶莹透彻,晃了容徽的眼。
她没接话跟上了崔氏的步子,又几个曲折蜿蜒转步,一路上风帘摇晃,花穗钩荡摇曳,池塘水声潺潺,廊下寂静无声又遮阳,崔氏的影子影影绰绰跟着楼梯上下,跟着廊外的风景忽明忽暗。
几道丝帘过后,红色衬底黄灰色蛟龙图案的地毯上摆了三张矮几和矮席软垫,四角站着丫鬟和小厮端着漆盒和银器随时准备布菜,杯中之物换成了美酒,清亮摇晃的水色红得发艳。
允王坐在上座,手边摆开两席,小厮将容徽引到了左手边,背后是枯叶荷塘,淤泥之上有断肢求生,半折半支,灰褐色的水飘在层层污浊之上,好似身有所染又好似高高挂起。
待二人落座,允王举杯说道:“今日多谢郡主愿移步府内,才让本王一解对郡主的愧疚。”
“郡主大婚前因本王还多染几日风寒,实在是本王的罪过。”
“本王先饮致歉。”
允王满眼都是容徽,说得恳切真诚,他首先举杯又一饮而尽,主人家将身段放得这么低,容徽也做足面子,说道:“不妨事,允王殿下只是长街偶遇我,多说了两句而已,不必如此挂怀。”
“郡主身体不好还如此操劳当然是本王的罪过,今日小备薄宴还望郡主赏眼。”
容徽接过清颜递过来的汤药和茶盏说道:“是容徽身体不好,与允王殿下无关,殿下不必多礼。”
清颜站在容徽身边能明显感受出这允王献的殷勤太过,三句两句非要把二人扯到一起,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陌生人,做什么“旧情重谈”。
清颜没有好颜色,给容徽倒了汤药后直接说道:“望允王殿下海涵,王妃身体欠佳,大夫说此药最好是饭前用,才能药性挥发。”
“药太苦,王妃病中不宜饮酒,还需饮茶才能压下口中腥涩,所以怕是辜负了殿下的好酒。”
“不妨事,是本王的疏忽忘了郡主不能饮酒,来人,换茶水来。”允王大手一挥,庭外的丫鬟小厮又端着七八盏茶上前,不一会案前就摆满一片。
容徽喝着府中带来的果茶,轻笑说道:“允王殿下有心,但容徽用膳也无需这么多人,允王可让她们散了,我们也都松快些。”
“是。”
还不等允王开口,这些下人们就悄声回退静默转身,府内御下严明,崔氏这个主母作得十分妥当。
但是方才还不等崔锦佳开口,这些人就有眼色的走开了,也可见允王是多不把她放在眼中。
容徽看着崔氏不答话,只小口吃菜,还犹爱甜食,面前本是在宴后才会用来清口的小点心,刚开宴就已经都不见了,她笑笑,倒是与这位久未相见的“旧人”有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意味。
清颜给容徽盘中夹了几块肉食,是先勾芡的甜面食做法,后又用了焖炙再和紫苏一起炖煮,所以看着肥而不腻,还挂着清油和葱丝,甜且鲜咸是容徽的口味。
容徽夹起筷子,味道确实不错,她一贯吃素,猪肉经此做法去除了腥味少了肉味,更多保留了鲜味,允王府中的厨子手艺确实不错,允王对这一道宴席确实用心。
只是,过于用心了。
“本王看郡主爱吃些甜食,京中的蜜饯虽精致但是却太甜了一些,府内的厨子说,甜而不腻,酸而不涩,不苦不平,方是美味。”
“他们特制了一些果干类的小食,宴后郡主可带些回府常常。”
允王一个争权夺利的皇子会对笣厨之事如此细究上心,心之所向一目了然。
容徽用丝帕点点唇角说道:“多谢允王厚意,只是容徽实在久病,用不了多少。允王就不必费心了。”
她拒绝的明明白白,允王也意识到他确实有些过了,自己的妻子明明白白坐在右手边,他却一味的对旁人“嘘寒问暖”,允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谈笑说道:“给王妃的甜酒满上,本王记得你是爱吃甜食的。”
“多谢殿下。”
清颜在容徽身边耳语两句,感叹道:“果然如此!”容徽用帕子掩饰嘴角,不让对面的两人看出端倪,小声回道:“且在看看。”
那边崔氏吃得差不多了,案上除小点心和素食以外其他的都用的不多,眼神示意了容徽一下,说道:“妾吃好了,前几日大夫说妾的身体这几日不宜饮酒,下人们还有些账簿,妾要一一对过才好,就先离席了。殿下和郡主慢用,妾身失礼。”
崔锦佳说话连气口都没留,一席话说完便起身对容徽和允王行了一个礼,留下亭中剩下的二人和几个小厮,施施然走了。
容徽眼角微抬,眼中流过一丝深意,要开始了。
那允王果不其然看着王妃离去没有丝毫不悦,反倒是举杯对容徽说道:“既然郡主不能饮酒,那只能本王痛饮,郡主以茶代酒即可。”说罢他又是一杯下肚,果酒不醉人,但这允王几次举杯也喝了不少了。
小厮从他身后递上解酒汤,今日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可不能因喝酒误事。
允王伸手一推,又四扫周围剩下的小厮和丫头一眼,身后的侍卫也心知肚明,众人从湖心亭退下,站在莫约十步开外,恭候道旁面面相对。
“郡主今日能来本王府中,孤十分高兴。”
“孤亦知郡主不是为了赏花而来...是为了景宴吧。”
允王喝了许多酒,但是依旧神智清醒,手中转着杯盏,半斜了眼抬头看去。
清颜站在容徽身后皱紧眉头,这粗俗的允王,对着有夫之妇猜测人家府中家事,莫说是对着他自己的王妃,就是对着自己的小厮,在这样的场合也不该如此探听打量。
而且明摆着不怀好意,更让人生厌。
容徽端坐在席上,案上的碗盏都撤了下去,只剩那几杯茶盏,杯型各异,茶水颜色深浅不一静静地落着,她看着杯中物想起殿下爱喝的龙井。
殿下喝茶每次要七分烫,若是太烫她就咂摸着嘴皱眉,用手扇用嘴吹,越心急就越喝不着;若是太凉了,又会纠结杯子太小不好加水,泼了这一杯转个身又忘了再倒,硬生生把茶壶放凉,偏这人又不喜在房中加炉架,每次都要有人在身边提醒才急得喝热茶,总让容徽操心。
她想着想着觉得今日来允王府也算有些收获,又记起一样殿下的小毛病,容徽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殿下好可爱。
那案上的允王见容徽迟迟没有回应以为被自己说中了,郡主不喜,于是又加了一句“不过郡主为了景宴倒是理所应当。”
他自己说完都心中发涩,心心念念多年的人一朝成为弟妻,他如何甘心。
“此番来府赴宴确实为了殿下,也因为允王。”
“哦?”
“今晨本郡主听府内小厮说,几日前在京郊驿站里有一伙杀人的暴徒,各各都是武林高手,什么毒针,飞镖,长枪短剑无所不通,能够使唤得动如此多能人的京中之人,并不多。”
“本郡主好奇去查了查,听说是为了两箱书简,这到底是何等孤本能够引来这样一场血雨腥风,本郡主确实好奇得很呐。”
容徽直接挑明缘由,她直指允王与此事有关,殿下的两箱证据兴许此时就在府中。
她手指轻点案上不小心低落的水珠,一上一下之间,水珠黏在她指上不肯下来,容徽捻了捻指尖,笑得玩味。
允王挑眉没想到郡主也不绕圈子,直指他心中所想,他答道:“本王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什么江湖武林争斗武功秘籍,又或者是独门暗器,名剑宝器,引来众多高手厮杀。”
“但是本王以为,若是武林中事又为何在京郊动手,断不会如此简单。”
“本王查到的,是说这两箱宝贝是从莒城送来的,千里迢迢不辞辛苦,正巧景宴也在莒城守边,这几日与两军开战想来应该是繁务加身,无暇分身。”
“莒城离京数百里,快马车轿数日就到了京城,想来是何等重要...可惜,不翼而飞。”
他一面说着一面直勾勾看向容徽,她脸上一丝一毫地变化,他都不想错过。
容徽面色依旧古平无波,淡淡说道:“那当真可惜没有机会一睹古卷密文了。”
亭外微风拂过,四周的纱帘被缓缓吹起,容徽的细丝勾到了钗上,一圈一圈的,清颜上前为她理好头发,规整了衣摆,主仆二人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反到让允王不知如何开口,他只能说道:“景宴在莒城数月,想必已和城中上下处理好关系,如此三军会战才能有胜算,让那齐人有来无回...”
“另外本王听闻莒城虽是边城,但确是盛出佳人的吉地,茵城以南常有莒城女子远嫁,很受达官贵人的喜爱...”
“想来,景宴也是爱美之人,必能体会。”
允王方才看到容徽发丝乱了差点自己起身,想要为她拨发,后膝还未用力,他就发掘自己简直是疯了,不过是长日未见,他怎么变得如此大胆。
容徽听他一席话,心中更是不屑,他如此说来不过就是想要以莒城美女众多,能够吸引景宴,而他江允珏多年痴心不改。
哪怕她已嫁作他人妻,这江允珏还是贼心不死,拿自己和阿宴作比,他是个什么东西。
容徽冷言道:“景宴多智且钟情,心定则不会更改,从一而终,读书如此,作人亦如此。”
“允王多虑了,她虽爱美,但不会任人竹水飘零,花香不再。”
这一世趁殿下对她还没有情根深种,她会等她寻求所爱,哪怕她容徽生了私情,也断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但此时容徽懒得再与此人周旋,直接说道:“殿下与我家书言明,那两箱是殿下在莒城搜集的一些稀奇玩意,不值钱的东西,允王若是知道其下落,还望告知。”
允王不想容徽连与他多说两句话都嫌烦,身子向后撑在凭几上,眼睛放空看着亭顶说道:“京中风云变幻多快,郡主心知肚明。”
“景宴毕竟年少,荣军归来虽能得些人的赏识,但我允王府经营多年,郡主不再考虑考虑吗?”
“孤在多年前就仰慕郡主风采,京中流言乍起时孤心中就欢喜不止...可是不多时京中就有几户人家销声匿迹...郡主当真如此在意,在意景宴?”
容徽不愿再听下去,这允王故意不达她语中之意,久留也无用,她敛了敛衣袖说道:“本郡主既嫁于景宴为妻,所在意之人当然只有她一个。”
“允王今日失言了,但本郡主不会多话,告辞。”
说罢容徽直接起身,身后的清颜上前扶着她右臂,抬起右腕借力,替容徽整理好裙摆褶皱再退到身后。
那允王看她离去匆忙起身,急道:“他不过一无知少年,如何得你青眼。”
“容徽...我...”
允王站在案后,被软垫绊住,脸色憋得通红,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引得容徽发笑。
“在书院,论及文采,她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论及武学,她长枪短剑,样样精通;论及军事谋略,一人率军退敌一城,三军交战落于不败之地。”
“我眼中的景宴如此卓越,为何到了允王口中就是无知,究竟是她无知,还是允王殿下少谋?”
“孰容徽不愿久坐,告辞。”
容徽背过身去,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不悦和轻蔑,景宴不过是不得母家看重,皇帝多疑忍耐不了出众的皇子,沈月娴又一心扑在了自己儿子身上。如此就都成了阿宴的过错么,这允王在京在外历练这么多年,还是一副笨肚肠,如何能与她的殿下相较。
那厢笨肚肠之人,此时搜肠刮肚也想不出留下容徽的法子了,失口把实话说了出来:“那两箱我确有一箱,若你想拿到,就用代价来换!”
容徽眼前是仆役长队对站在外,幔帘摇晃着午后的阳光不那么刺眼了,柔和些许,散落在她脚下,斑斑点点的样子像殿下最爱穿的那件寝衣上的花纹。
她因这斑点的一点联想心情稍有好转,语气微好转说道:“允王殿下要如何呢?”
“一幅画,你画的,孤只要一幅画,无论画的是什么。”
天底下没有更容易满足的要求了,允王心中想到,一箱对她二人都有用的证据换一幅画,他都如此让步了,容徽定不会拒绝。
“不可。”
“江潮杨的画可以。”江潮杨是前朝名家,一副字画价值不止百金,从来有价无市,京中正风靡着,容徽的库房里倒是有几幅。
“不必,孤就要你的画。”
“封集的也可以。”
“孤说了,就要你容徽郡主的亲笔作画,孤不需要名家。”
容徽微微一笑,清颜从身后替她系上斗篷,她没转身直接走进了午后的艳阳里。
湖上风轻水静,几小弯碧水清波荡漾着,偶有两只白色羽毛的小鸟飞过,灰褐色的木廊转过前面一个弯道就上岸了,容徽和清颜略过一种仆从,在岸边看到了崔锦佳。
她在看容徽送来的月灯,双眼温柔面色却有些凝重,鼻息很轻像是害怕惊到了这一池春水。
容徽走近了,二人打了一个照面,崔锦佳说道:“殿下可有冒犯到郡主,妾观郡主面色不佳。”
“允王有些醉酒,王妃可去看看。”
“时候不早,我先告辞了。”
容徽说罢就直接转身,允王府大门已经打开了,车轿也停在了门口,府外人影来来往往拥挤一片,容徽左侧是园中湖景,门外却是拥挤的车道。在京城地界能够有这样一片地方用来挖湖引水,可见这允王是坐拥何等势力。
“郡主送月灯的好意妾心领了,只可惜世事不随人愿...妾倒是十分羡慕郡主和景王能够心心相惜呢。”
她二人在外人看来相处不过月余阿宴就出征了,何来心心相惜,容徽不管崔锦佳做何臆断,是为允王出气也好还是为自己鸣不平也罢,她都无意掺和进来。
她微微一笑说道:“月灯是取团圆的好意,本郡主倒是更羡慕王妃,能时时在夫君身边。”
“郎情妾意,京中佳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