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冷漠?”
“有吗?”
“你笑起来吓到我了。”
很糟糕的一个早晨。
前置摄像头里清晰地映着一张作怪的脸。
余然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扯着嘴角,眼睛特意弯着,她在微笑。
她尝试大笑,面部肌肉狠狠抽搐,给她一个大巴掌。手机里是一张扭曲的脸。
简直像是癫狂的精神病人。
不怪阿蒙说她吓人。
只是不能邀请阿蒙吃早餐了,这有些可惜。
手机塞进随身的挎包里,余然孤身一人下山。
老屋是有些调料,青菜们也乖乖躺在地上,锅碗瓢盆样样不缺,那还缺些什么?
缺一双庖厨的手。
余然高高壮壮也都是姑姑喂出来的,靠她自己,她撑不过三天,死亡原因——中毒。
好在余叔很体谅,甚至可以说纵容,一日三餐,都被他包了。要不是余然说了她会下山,这个热情的叔叔还想提着盒饭送上来。
这样热情友善的人看到阿蒙却笑容一滞。
不同于对着她的温暖热切,在阿蒙面前,他抿着发白的唇角,笑得内敛羞涩,这个年纪这个体型,上山淌了一脸的汗,怎么擦也擦不完。
“是阿蒙啊。”
“兴叔好,今天有些热了,记得多喝水。”
少年言笑晏晏,葱白指尖推来水杯。
“再见。”
余然总觉得这样昳丽多情的人离场会变成一团烟雾,轻飘飘雾蒙蒙的,谁都能触碰,但谁也摸不到。
好在阿蒙美到再妖异,他也是个人。人有两条腿,阿蒙迈着比常人更纤长优美的腿离开,稍短的棉麻长裤下是一截莹白的小腿。
余然目送。
“阿蒙是谁?”
她的声音有些悠远,胸腔一下一下地震动发出回音。
她看到了余叔嘀嗒的汗珠,一缕一缕顺下,**的肿胀的脸有些艳红的反光。
耷拉的眉眼,厚实的嘴唇,稀疏的头发下是一道白色的疤痕,从额头蔓延直到脑后。
也许大脑被人暴力掰开过,粉色的肉块一张一合。
核桃风吹日晒,干瘪的果子粗糙又无味。
“一个……可怜的孩子。”
男人抖了一下。
余然看到脸上的空白。
高的越高,矮的越矮。于是她居高临下,另一个人跪在地上。空空如也的不是低矮的人,是她。
哦,她又飘起来了。
意识到这点,放飞的气球被抓住了尾巴。
“可怜?”余然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甜水。
“他很好。”
是的,很好。
即使是个杂种。
余家兴颤抖地指出这句话。
无父无母的阿蒙,在山里出生的阿蒙,喝着雨水长大的……
“你们在唱什么?”
没有到变声期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是这副尖细的嗓音。余然听不懂当地的方言,小孩手拉着手在绕圈圈,围住了她。
“糖、糖!”
一双双黑眼睛眨巴。
小手蜡黄蜡黄。
余然下山是来吃早饭的,可没有自带粮食。她无奈摊开双手:“没有糖。”
有手在扒拉她的口袋,挎包被人拽着。
讨厌的小孩。
余然单手拎住最闹腾的也是最壮的一个。
“余子茂,等下我叫你爸爸来打你。”
这不是威胁,这是事实,也是预言。
余子茂,老实余叔的跳脱儿子。余叔中年得子,自然宠得不行,在一群瘦小的矮子里,他不是最高,但是最宽。
昨天给余然撞得那一下可是不轻。
看在余叔的份上,看在都姓余可能是亲戚的份上,看在未成年的份上……看在无数的份上,余然给了他一颗巧克力。
但事不过二,子不打不成器,棍棒底下出孝子。余叔心软,给不礼貌的儿子吃了早餐才抽的棍子。
余叔手艺不错。只可怜刚进嘴的美味,再美吐出来也是一片糊糊,还有酸臭的气味。
家庭教育环节身为外来人的余然是不会参与的,这不礼貌,她坐在大堂上等医院的电话就好,余叔的妻子花婶也在这。
花婶编着草席,眼睛垂着,手上动作很快,单看干活的利落,看不出丝毫的心不在焉。
而另一边在惨叫着。
她的亲儿子鬼哭狼嚎痛哭流涕。
这边只能听到手指穿过石草的簌簌声,细碎但规律。
听久了令人发困。
“花婶不去看看?听着很疼。”
作为告状的客人,余然说这话神情坦然。
花婶抬起脸,与余叔的外向不同,她看起来是阴沉的人。眼尾垂着,像有很多的心事,但绷紧的嘴角不会让这些烦人的事置之脑后。
这样沉郁的人见了不免令人不喜,没人想天天对着一张苦闷的脸。
“不打紧,他舍不得的。”
看在余然友好的微笑下,她也扯了扯嘴角。僵硬的一个笑,很快就重归平静。
“花婶笑起来很漂亮。”
有心?无意?一句恭维。
但谁不喜欢好话?
“这几天会下雨,你一个人在家可要锁好门窗。”
余然今早起来就看了天气,手机显示这几天会是高悬不下的太阳,直逼40的高温。
但山里的气象说不准,天气预报也并不是全然准确的,她也不会在这留好几天。医院电话打过来,她要去看外婆的最后一面。
绿色的点一按,电话通了,通了一大堆向余然砸来的专用名词,字字听清楚了,句句不明白。
只有最后医生兴奋的一声——
“这是医学奇迹!”
余然懂了,外婆病情有了好转。
“我马上过去。”
“不不不,你的外婆不会有事,她现在……”余然觉得自己的耳朵被挠了一下,“……医保卡记得拿过来,系统这边没有显示。”
医保卡?当时是怎么办理住院手续的?
“嗯,知道了,拿了医保卡过来是吧?”
吵闹的杂音戛然而止。
很简单的一件事,但余然没想到这一下就拖到了天黑。
老屋不大,只有一层,一个大堂,厨房厕所挨在一起,两个卧室和一个堆满了杂物的房间。
离了外婆,余然是唯一住在这里的人。
一张医保卡能有多大?抽屉柜子翻遍了也没看到一张小卡片,倒是把小姑娘的衣服裙子给翻出来了。
它们都收拾得很好,专门有个柜子存着。余然打开时扑鼻而来的樟脑丸味。其中还有害羞女孩的同款裙子,腰上缠绕的丝带下是一个荷包。
余然鬼使神差摸了摸,什么都没有。
这些都是小余然的衣服,余然还看到了一个灰灰的兔子,是妈妈买给她的生日礼物。
可能是四五岁吧?烧坏的脑子勉强能用。没想到在姑姑那怎么也找不到,原来是留在了这里,陪着外婆。
“你好啊……”余然还留着这个兔子的名字,但她需要想想。
“是朵朵?米娅?还是什么?”
兔子迟缓地一个个摇头。
“是南南吧?”
这次它点了点。
余然手松开,把它放在床上。
“一定要拿医保卡吗?这点钱没什么,我可以现在就过去。”
不是没想过直接走人,打电话过去回应她的是医生激动到变调的“医学奇迹”。
不停尖叫,嗓音沙哑,拖着蛇一样嘶嘶的尾音。
医生疯了。
“不行。”
——这是来自身体好转的外婆的拒绝。
“能省一笔是一笔。”
老人发话,缺席多年的外孙怎敢不从?
啪嗒——
南南端正的身体一歪,兔脸砸在席上。
余然扶正,但还是有一点点恼人的小声音,像有什么掉下来,磨着玻璃请求好心的主人家开开门。
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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