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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浑噩

早记不清时日了。或许只有短短旬日,也或许转眼已是半载光阴——不过都没有什么意义,纪承毓只知道他已经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

错了,纪承毓已经死了。谋逆作乱,横刀自尽,到现在头颅还悬在宣勇门上。

至于他,只不过是个新入宫的乐师,人送雅号“无欢公子”,说白了就是个从清倌楼里买来的低贱东西。至于这个身份是从哪来的,皇帝说有,便有。

每日的事情不过在宫里闲坐着,拨弄两下琴弦,然后便是望着一隅天空愣神。还要说皇帝偏爱,专门为他翻修了座殿,复又赐名“无欢殿”,除了不允他出入,倒是真该谢一句君恩浩荡。

呵。旁人只道皇帝图新鲜养了个宠儿,孰不知他这段时日只不过是站在殿门处远远望见过一次衣角。

他现在还能在这里,只不过是那位见他还有点意思,用以取笑罢了。

宫中奴婢风言风语的传了不少,有说他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下贱货,攀上枝头也做不成凤凰;有说他平日冷淡模样是故意端架子,背地里不定是怎样个放荡种,总归没有好听的。倒不是他们当真就见识短浅,连昔日声名显赫的侯爷也认不出,只是……要他们认出一个连面都见不到的人,实在是为难了些。他现在身边服侍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全为皇帝身边亲信,单从他们行走间的气息流露便知皆是练家子,皇帝还真是下了血本,就为了看住他一个人,也防着外人与他相见。总而言之,外界对“无欢公子”皆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他任由着外界闲说,偶然隔墙听见也只做不闻,毫不上心。——但其实他这般似也多余,因为只需要一个晚上,他便再也没遇见过那些个嚼舌根子的了。皇帝处理得十分干净,如果忽略夜晚远处隐隐传来的惨嚎。

无人与他交谈。他也不曾主动开口。以至于这无欢殿一度需要等着下雨的天气,借着雨水溅落的声音来添点热闹。至于偶尔响起的琴声,断断续续不成曲调,起码他到现在还没弹过一首完整的,也就不必提及。

他时而忆起有关纪承毓的片段,却还是那个晚上的情景,但也不是剑拔弩张的困兽之斗,而是尘埃落定后仅剩的那点可以称作“傲气”的东西。

比如那卷被撕了个粉碎的认罪文书。

那是他能为纪家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一份天下人皆知的冤屈,而不是天下人皆叹的罪名。

要他一人承罪,尚且无妨;要他纪家蒙羞,宁死不从。

他可以留在这深宫,从此浑浑噩噩不辨春秋,但他绝不能任凭罪名砸在纪家名头上。他要皇帝只能空口定罪,要皇帝无凭无据落得个天怒人怨。

纪承毓本以为皇帝会勃然大怒,谁知皇帝反倒抚掌大悦连声赞叹:

“好!这才是阿毓的骨气!好!若是阿毓当真就认了这罪状,未免太过无趣,朕倒要考虑番留着阿毓的价值了。”

之后的事便简单了许多。他只整日待在这殿里消磨时光,听着奴仆传来消息。

比如皇帝仁慈赦免了纪家,凭那丹书铁券,只判了个流放岭南永不得归,发配之时万人空巷,皇城禁军试图阻拦却也挡不住百姓夹道相送;

比如纪承邺闻得噩耗匆忙回府,只来得及看见父母受辱妻子惊慌,惊怒交加之下不管不顾击登闻鼓鸣冤诉状,五十杀威棒未过半数便晕厥在地,幸而有忠义之士挺身而出替他承了余下的,否则必然要了他这条性命;

比如其实皇帝暗地里置办宅院,未曾发配而放纪家人避世隐居,当真履行了殿中一诺;纪承邺终于苏醒却性情大变,成了个半疯;

比如替死鬼被易容成自己的相貌,斩了首级悬于城上示众,有人试图去夺却差点被捉,最终只得狼狈离去徒留遗憾;

比如西北神威军易了主,现在驻守胥城的是新晋的镇平将军,皇帝一手扶持的,倒确实是个带兵的好材料,素有“鬼将”之称;只是神威军忿忿不平试图反抗,结果几个副将参谋都被下了狱,现在是生是死尚还不知,但反对的声音算是被压下去了。

诸如此类尚还有许多,不过他已经记不住了。

他早就和纪家没关系了。在他松开兵刃的那一刻。

……

舒望璋来了。

其实这几日皇帝几乎每天都要来看看,相较于前段时日的不闻不问,此时的他堪称殷切。只不过纪承毓不曾与他说过一句话,见到了也只是点点头,便移开了视线。皇帝也不勉强,自顾自地说些什么,然后趁着黄昏暮色离去,第二天再重复着流程,像是机械地在执行什么任务。

纪承毓虽然有些奇怪,但并不在意,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皇帝要做些什么也不是他现在能拦得住的,看着便罢了。

但今日不同。纪承毓抬眼看着缓步走进的人,颇有些山雨欲来的意思。

他离座跪拜行礼,姿势同一旁的宫侍相仿——也正符合他现在的身份,一个明面上的宫廷乐师,背地里的皇帝新宠。但也稍有些差别,他的身子并未完全伏下,前额只虚虚碰了下手背便抬起,不似那些奴婢匍匐的模样。

皇帝一如既往地坐到殿内正座,纪承毓也不需要等他许可,缓缓站起坐到下首侧座,有宫侍照例呈上来一架琴,不过大概率只是个摆设罢了。

今天皇上似乎心情不错,面带笑意,身后太监还端着个锦盒,里面是什么尚还不得知。

纪承毓扫了一眼便默默垂首,一言不发,盯着地板发呆。

舒望璋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纪承毓不答。

出乎他意料的是,舒望璋突然较了真,见他不回应便重复了一遍。

纪承毓还是不答。

又是一次询问,今天的舒望璋似乎格外执着。

然而没有回应。纪承毓自住进这宫里便不曾开过一次口,身边人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失心疯成了呆傻,可见他平日举动也不像是迷了心智的人,便只能归咎于是他心有郁结方不愿与人交流。先前他既已沉默了那许久,这时自也不会因为舒望璋多问了几次便答话。

这时舒望璋也不再问了,殿内一时沉寂得吓人。风过穿林,叶片摩擦声窸窣,成了此刻唯一的动静。

纪承毓抬眼,正撞上舒望璋的视线,他从那双眼中看出了些近乎偏执的意味。

心突地一跳。他垂眸。

“还是不打算说话吗?朕听闻宫人禀报,你这段时日不言不语似是忧思过重,方日日来见你想解劝一二,只可惜……好像无甚用处。”舒望璋再度开了口,略有些遗憾似的,眉头微蹙像是忧心不已。

纪承毓毫无动静。

“你在怨朕,或者说恨。所以朕出现在这里不仅毫无用处,倒还会添了你的郁结。”他继续说道。

纪承毓似乎摇了摇头,没说话,但好歹是有了反应。

舒望璋并不在意,“可朕并不打算继续等下去,等你主动开了口,实在是浪费时日。”

纪承毓抬眼。

皇帝手一挥,太监将那个神秘的锦盒呈上,又有宫侍上前将其打开,里面显出一个玉质小瓶,通体翠色煞是好看。

“两个选择。”舒望璋嘴角上扬,话音中似乎都带了笑意,只不过是戏谑而非喜悦。

“回答朕,或者,再也不必言语。”

纪承毓手一抖,好在并未抓握着什么,没弄出什么声响。

但他只犹豫了一瞬,随后站起身,走到锦盒前取出小瓶,拔出瓶塞仰头便饮了下去。药液顺喉咙而下,留在口中尚还有些回甘,似是某种花香。但他还来不及觉出这究竟是何种奇花,一阵剧痛自腹中爆发,迅速蔓延向上,最后汇集在喉咙处如同有铁烙火炙,而他只能发出“嗬嗬”声响以期稍缓痛苦,至于原先的那副好嗓音,如今怕是彻底废了。

纪承毓硬撑着没就此厥过去,而是仰起头努力看着舒望璋,看看这位运筹帷幄的掌权者如今能是以何种姿态面对自己的惨状。是喜,是怒,是嘲讽,是怜悯,还是……

他愣住,微微瞪大了眼。

他看到了一张写满了惊恐的脸,那张他本以为再也不会露出这种神情的脸。

纪承毓突然像是松了一口气,闭眼仰面摔下。

“太医——”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呼喊,是谁说的呢。

总归不会是他。

……

纪承毓再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了。这药性实在太烈,不知道里面除了哑药还加了什么东西,而这段时间纪承毓又飞快消瘦下去,身子远不如从前,根本撑不住一点折磨,以至于只需要一瓶药就能几乎去了他半条命。

他试着想要发出点声音,结果只听见了几声无意义的气音。算是毁了。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正看到坐在一旁的楚燕然。除此之外殿中再无他人,想来是被楚燕然打发出去的。

纪承毓微讶。

且不说先前皇帝禁止任何闲杂人出入无欢殿,单就楚燕然这个挂名的皇后能出现在这宫里就足以令人疑惑。她根本不愿意留在这里,如若不是有什么必须要皇后出现的场合,她根本不会回来。

楚燕然当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变化,其实早在纪承毓刚刚苏醒时她便发觉了,只不过并未理会,而是等他自己坐起,这才转过身看向纪承毓。“醒了?”她开口道。

纪承毓点头。

“倒真是世事无常。没想到那位这么快便忍不住了,本以为他还会再留纪家些时日。”楚燕然语气淡淡,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番纪承毓的神色,只看到一张堪称漠然的脸,全然看不出他便是这漩涡中间之人,这一切在他看来似都是毫无干系。

楚燕然见状轻叹。看出纪承毓的态度,随后她转了话题,问道:“现在感觉如何?你这嗓子……终究是没救回来,当时情状过于凶险,能保住你的命已是不错了。”

纪承毓点了点头,瞧着竟有几分乖巧。他缓缓下了床,仅着一件单衣,走到桌案前伸手去抓茶壶,结果刚一用力便是一抖,壶重重砸在桌面上,内里滚烫的茶水飞溅,落在纪承毓手上霎时间便见了红。然而他似乎毫无所觉,自顾自地又要去提。

楚燕然匆忙站起抢过壶柄,取过杯为他倒了一盏。“你体内毒性尚还未完全除去,眼下气力甚至不如闺阁女儿,何必为难自己。”

纪承毓没接茶盏,而是转过来默默盯着楚燕然。

楚燕然只被他看得毛骨悚然,那双曾经满是神采的眼眸此时竟是一片空洞,似幽幽鬼域吞噬了属于这个人的所有生机,并试图将被它所注视的其他生灵尽皆裹挟进去。然而这无尽死寂之中似还有最后的一点光烛,只是时隐时现极不稳定,轻而易举便可将之彻底抹去,但若是予以火种或也有熊熊燃烧之日。

楚燕然发现了这一点,但她并不能做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而这人绝不是自己,甚至连所谓的罪魁祸首舒望璋都不是,而是这个闭锁了内心将以往一切与自己割裂,只留下个空壳子浑噩度日的纪承毓自己。只有他什么时候能看清他是“纪承毓”,从来都不是“纪无欢”,这死局方能有一线生机。

其实他方才执意要去取自己现在根本无力提起的茶壶,便已显出他坚守多年的倔强,然而这不是希望,而是归于绝望时所留下的支离破碎的幻影。迟早有一天这幻影会崩碎成尘,这个人与往昔最后的联系也就不复存在。

她避开那令人骇惧的目光,走到一旁书案前取过纸笔,交给纪承毓。“若是不愿说,便写到纸上,总归只要你将其收好不叫人看见,和不与他人交谈也没什么两样。”

纪承毓点点头,然后便坐到椅上愣愣看着纸面。

“想必你也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楚燕然转了话题,“在他尚是储君时,便与我达成了交易——他应该告诉过你,我助他演一场戏,他放我天高海阔,如今他也确实屡了诺。”

楚燕然望着顶梁不知在看些什么,接着道:“我自幼便喜好摆弄些药草,于是这些年他予我的好处,尽皆被我用来寻访名医奇药,如今也算是有所小成。这还要谢恩师不弃,将她所整理的医毒集交于我,方能有些能为傍身。”

“所以说到这你也应该听明白了,我此番回宫,是为给皇帝疗伤,而如今又被指派来救你。”楚燕然站起身,走了两步到窗边,将被风吹开的缝隙合拢,再转回身落座。“我识得你身中何毒,但时候已晚,以我能为已经无法挽回。”语气中略显遗憾。

纪承毓摇摇头,终于提笔蘸墨落下几字:“无事。无用。”

楚燕然盯着后两个字一时间陷入沉默,她自然知晓这不是在形容她,而是说纪承毓沉默已久,这嗓音留与不留早就没了意义。

“……若能保全,总是好的。”她轻声道。

随即她话锋一转,语气忽地变得严肃:“我虽然无力于此,但还有一事我必须告诉你。”

“你之所以会日渐虚弱,之所以会因为一瓶哑药便险些丢了命,怎可能只是因为所谓‘心有郁疾’之说。诚然这也确是原因之一,但也最多算是雪上加霜,加速了进程罢了。”

纪承毓看着她,面带疑惑。他似有预感,接下来的话语可能会彻底颠覆某些事情。

楚燕然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极大决心:“你的体内,有南疆蛊毒,我不知你究竟是何原因接触了这东西,但据我探查,应有五年之久。”

五年。庆和二十九年,他镇西大将军纪承毓与“齐璋”相识的第二年。

“何物。”他在纸上写下。

楚燕然摇摇头。“我尚还不能完全确定,需给我些时日。”

纪承毓点头,随即闭上了眼。

楚燕然只道他身子未愈体弱乏累,便站起身准备离去,但走到门口她突然站住。

犹豫片刻,她终于还是喊道:“纪将军,珍重。”说罢,也不待纪承毓作何反应,便迈步离开。

待殿内恢复平静,纪承毓睁开眼。

眼底一片寒凉。却也多了些别的什么。

回忆杀预计还有两章哩~

现在在不断地翻前文的旧账,等到彻底算清的那天,也就是这段回忆的终结。

“一切的开始,便是一切的终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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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浑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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