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历来都是如此,至于什么可笑的父子亲情,在皇家,从来都不存在。
舒望璋心里清楚,所以选择了谋逆犯上;昌文帝自然也清楚,因而就算再如何不甘,他也只能接受眼前的败局,被纪承毓带来的纪家亲卫押到偏殿等候最后的判决——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只不过是差了那一句话。
纪承毓看着眼前的一切,微微出神。
“想什么呢?”舒望璋含笑的声音响起,这次是真的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带着话音都显得轻快了许多。
纪承毓回过神来,摇摇头,随即扬起一抹笑容,眉眼略弯,“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当了一回‘乱臣贼子’,竟不像之前所想那般会心有郁结,想来我恐也不是个真正安分的主。”
“谁说你是乱臣贼子了?就算是‘贼’,你也至多算是个帮凶,至于安不安分的,我可等着你抢了这位子呢。”舒望璋理了理衣袍,站到纪承毓身边,牵住纪承毓的手,“只不知镇国公……可会为难。”
“这倒是不必担忧。虽说现在已换了我做这将军,可父亲执掌神威军几十载,即便是我要将士们做与父亲之意相违的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更何况……”纪承毓望着地上静躺着的长刀,刀柄上刻篆字上“纪”下“封”,“我拿到了这柄‘止行’。”
镇国公纪封,字止行,专擅刀法,将自己随身之佩刀亦以其字命名。刀在,如人在。纪承毓回想起当时自己跪于宗祠,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从父亲手上接过长刀,年近花甲的男人两鬓斑白,眼神复杂看着自己,那其中含义他到现在也想不分明——但终归不是反对。
舒望璋会意,“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纪承毓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抓过舒望璋的左手,挽起长袖露出臂上那可怖的花纹。此时颜色比方才似乎淡了些,但仍旧触目惊心,妖冶诡异。
“这个……是怎么回事?梦离蛊又是什么东西?你之前发疯究竟几分真几分假?”纪承毓除了军务紧迫,鲜少如此严肃地问出一连串问题,话语间是难以掩饰的焦急。
舒望璋轻笑出声,略显无奈地看着纪承毓,右手拍了拍纪承毓的手背以示安慰,“既然是要做戏,就得做全套。放心,梦离蛊确有其物,能迷人心智,最终蛊虫入脑令人彻底疯魔,却不是我身上这个东西——这只不过是我找的替代品,能拟态却无实用,只待此间事了,叫人解了便是。”
纪承毓半信半疑,但见舒望璋此时眼神清明,并无半分混沌,这才缓缓舒了眉头,松开舒望璋的左腕。因着多病,舒望璋相较同龄男子实在是瘦弱了些,纪承毓刚刚一时情急没控制好力道,在那白皙腕上留下了几个红印,甚至隐隐有些泛了青。
纪承毓有些懊恼,舒望璋摇摇头示意无事,而后收回手放下袖子,遮掩住淤青。
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突然,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二皇子轻声开了口,“……皇兄。”本该是二十余岁风华正茂的年纪,舒望玺却仿佛一夜间衰老了十岁,声音中是难以掩饰的疲累。
舒望璋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温和回道,“怎么喊得如此生疏?倒不如之前喊‘阿兄’来得顺耳。”
“我……做错了吗?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舒望玺并没有回答舒望璋的话,自顾自地喃喃道,“父皇和母妃……不,现在或许该叫明妃了吧,在他们眼中,皇兄算是什么?我算是什么?”
“错不在你。孰是孰非,自有天意。”舒望璋也没有正面回答,只这般道。
舒望玺点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攒足了力气,“‘文’,应该会是个好寓意。他对不起的只是这个家,于国,仍算是功大于过。”
“嗯。”舒望璋应了一声,“二弟你……可有什么打算?”
舒望玺神色恍惚了一瞬,“回永州吧,早就该走了,留在京城,对谁都不合适。”
“那我派人送你。路途遥远,多加小心,看顾好王妃和允儿凌儿。”舒望璋嘱咐了几句,又转过身看向仍留在这里的明妃,“她……你打算怎么办。”
“先皇明妃伤心过度,随帝而去。至于林氏,虞定庵应当会是个合适的去处。”舒望玺避开目光不去看她,向舒望璋郑重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明妃被带了下去,三皇子舒望冲眼神追随着却又不敢上前,眼睁睁看着华丽衣饰的女子如何落魄退场,但他也清楚,舍弃明妃的荣华,只作为林家女从此常伴古佛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他只犹豫了片刻,而后主动开口道:“皇兄,我不求旁的,只求去虞山寺寻个清净所在。”
“可你未曾做什么,何必如此,”舒望璋略皱了皱眉,“我知你惧我疑心,可也不必这般。赏罚分明,才是明君所为。”
舒望冲摇了摇头,这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发生的变故,让这个本还意气用事的莽撞青年被迫成熟了起来,“我自然不是因为这个。母妃……林氏毕竟于我有生养之恩,虞山寺和虞定庵离得不远,就当远远看顾着些。若是皇兄仍旧不忍,就当我这般是母债子偿吧。”
说着,他也不待舒望璋再开口,就行了个礼,大踏步走了出去。来时风风火火,走时孑然一身。
舒望璋长呼出一口气,转过脸刚想跟纪承毓说些什么,就发现纪承毓脸色不太对。
“怎么了?”舒望璋问道。
“……你还是骗了我。”纪承毓声音有些闷,“当时揭穿你装病的,应该另有其人吧。或者说,就是你自己,对吗。”话是疑问句,语气却是陈述。
舒望璋眼神略有些躲闪,最后垂下头,小心翼翼地再次牵起纪承毓的手,“是。二弟有势力不假,但他确实也从未主动对我动过手;三弟更只是被养的性子蛮了些,有些野心,但并不会背地里下手。……是我自觉时机成熟,故意放出去的风声。”
“嗯。”纪承毓点点头,随即展颜一笑,“被你骗了这么久,也终于是走到了这一步。我也不后悔就是了。”
“你……不怨我?”舒望璋有些畏怯地抬起眼,像是生怕从纪承毓的眼中看出半分嫌恶来。
“怨又如何?就算当初有嫌隙,现在也已是心甘情愿。”纪承毓反握住舒望璋的手,常年习武的他手上不免长了一层厚茧,但先天底子好,反倒使得这双手显得更加成熟有力。
舒望璋悬起的心这才有了着落,“好。阿毓信我,我自会已真心相待。且待我处理完剩下的事情,再与阿毓好好叙叙。”说罢,他收回手拢了拢衣襟,转身吩咐亲信安排在场这些宫人的去向——皇家父子反目,这般事自然不能外传,但若说将所有人都灭了口又过于残忍,因而处理这些事还需要些心神。
留下纪承毓一个人站在原地。又稍稍地向角落退了些许。
一旁一直没作声的楚燕然扫了眼纪承毓。
此时再看纪承毓,方才的笑意渐渐僵硬,哪怕嘴角仍旧努力上扬,却显得实在是勉强,垂在身侧的左手不自觉地反复摩挲着衣料上的花纹,不安之色尽显。
这两个人啊……楚燕然收回视线,倒真叫人捉摸不透。不论是被骗的,还是骗人的。
总归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最后要办的就是登基大典上露个脸走个流程。既然自己明面上是太子“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若是刚嫁过来就消失不见实在是不好交代,更何况她想舒望璋也需要一个“皇后”来堵住前朝的嘴,不然怎么能和将军大人长相厮守呢?
至于以后这两位会如何,也不是她一个外人能管的着的了。她还有大好河山要看呢,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小玩意不比这点弯弯绕绕有意思。
……
庆和三十三年七月初三,文帝驾崩,太子舒望璋继位,改年号永平,尊皇后齐氏为皇太后,入主寿安宫;封太子妃楚氏为后,正位中宫,执掌凤印;
镇西大将军纪承毓从龙有功,加封昭远侯,特许其面君不跪,见官不拜,仍掌西北神威军,另赐尚方宝剑一柄可先斩后奏,金牌一面可免重罪一件;
恭亲王舒望玺自请举家赴永州封地,新帝挽留不得,特命一千禁卫军随行护送,赏赐无数,又亲自于城墙之上相送,尽显殊荣。
先皇明妃与文帝于同日薨逝,三皇子舒望冲悲痛过度,重病一场,病愈后机缘巧合之下大彻大悟,于虞山寺落发为僧,从此不问世事一心向佛;
四皇子舒望辰封为慎亲王,四皇子妃刘氏为慎亲王妃,于京城建造慎王府,掌西南定威军;其余皇子公主尚未成年,仍居于宫中。
纪承毓着紫袍立于百官之前,望向玉阶上的九五至尊。垂珠十二旒掩映之下看不清新帝神情,黑底绣金龙袍曳地,使得原本有些单薄的人影此时俱是威严,端坐于龙椅之上,受百官朝贺,掌龙玺玉章。
楚燕然着皇后礼服站在舒望璋身侧,神色庄重,但若是有心之人便能看出那眼底的无聊之色。
礼官高唱,百官伏地叩首参王拜驾,唯有纪承毓一人只躬身执礼,甚至于仗着其余人此时皆垂首看不见,他扬起脸看向舒望璋,笑眼弯弯,倒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思。
舒望璋忍不住嘴角微扬,眼中略显无奈,却也并没多说什么——一方面是场合不允许,另一方面,便是那一点私心。
这般的时间终归是极短暂的,纪承毓迅速调整好了神色,再次端正了姿态继续着接下来的流程。
君不负我,我不负君,这是纪家的为官之道——也是纪承毓一直奉行的原则。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纪承毓眼神暗了暗,又缓缓恢复正常。所幸他略低着头,阳光照耀下旁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只希望,那是你最后一次骗我。我不想让这句话再添上后半句。
回忆杀7/9(笑死,永远不知道进度条的尽头在哪,不过估计也快了……
感谢收藏文的几只小天使!!凉文咕咕超级开心!
(180度大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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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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