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浸染天际,君溟孑然而立于朱漆兽首大门前。飞檐上的嘲风兽在月光中投下狰狞暗影,那紧闭的大门忽如活物般无声洞开。青衣侍从躬身相迎,腰间玉佩在行动间竟不闻丝毫碰撞之声。
君溟面色凝重,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宅邸。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修长,身后的大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
侍从在前无声地引路,脚步轻盈得如同鬼魅,带着君溟穿过九曲回廊。沿途,青铜鹤形香炉中吞吐着迷离的青烟。很快,他们来到了一间书房前。侍从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恭敬地通报:“萧大人,慕公子来了。”
屋内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进来吧。”
君溟推门而入,只见萧临正静静地坐在桌案前,悠然地品着茶。萧临已步入不惑之年,岁月似乎格外眷顾他,面容看上去竟比七年前愈发年轻。他身姿挺拔如松,神情温和,可周身气质却隐隐透着冷峻,让人望而生畏。
君溟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萧大人。”
“君溟来了啊,快坐。”萧临微笑着示意君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同时吩咐侍从沏上一壶好茶。茶香袅袅升腾,弥漫在书房之中。
“尝尝今年新贡的雪芽。”萧临推过一盏茶,“太子殿下昨日赐的。”
“怎么,想清楚了?”
君溟闻言,暗暗捏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片刻后又缓缓松开,仿佛在心中下定了某种决心,坚定地应道:“是。”
“之前叫你来我府中做客,你以事务繁忙几番推脱。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陛下对你青眼有加,独许你自由出入六部,可见你的才华陛下也是看在眼里的。”萧临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只是,这朝堂之上,光有才华可不够,还得有……恰当的选择。”
“近来如何?家中亲人都安好吗?”
“尚可,多谢萧大人关心。”
“没想到你对表姐也如此重情重义,你来的时间,比我预料的要早,慕岚倒是养出了一个好儿子。不过,你爹就没你这么懂事了,最近和我越发疏远,着实让我寒心,本还打算举荐他做户部尚书呢。”萧临微微皱眉,轻叹一声,“你也知道,我向来器重你父亲,当初也是我力荐他做的户部侍郎。这些年,我在朝堂上多方周旋,为慕家撑起一片天,可如今,他却似乎忘了这份恩情。”
君溟低下头,面露难色,轻声说道:“父亲他……年岁渐长,想法难免有些固执,请您宽恕。”
“无妨,人都会变老,一时糊涂也情有可原。”萧临微微叹了口气,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这朝堂局势,如今是波谲云诡。太子殿下虽贪玩了些,但他毕竟是正统,未来登基,这天下便是他的。而五皇子,仗着自己有些谋略,便处处与我作对,妄图动摇太子的地位。”
萧临目光如炬:“君溟,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我知晓你的身世,也明白你的心思。”
“纵使你才华横溢、出类拔萃又如何?你拿什么去和五皇子争?只要当今圣上一声令下,你那妹妹明日就可能成为他人之妻。”
“你我都清楚,你们之间,有违伦理纲常。”
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指尖轻叩案几,一盏灯突然转暗,整个书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当然,规矩是人定的。”他从匣中取出一道盖了玉玺的空白绢帛,缓缓展开,“陛下近日龙体欠安,许多事务都交由我代为处理。这宫中的大小事宜,我也能说上几分话。你看这道空白绢帛,盖上玉玺,便有了效力。若你能助我,日后寻个合适的时机,以陛下之名特准表亲通婚,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萧临这番话,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君溟的心间。他一时猝不及防,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一方面是父亲的把柄在萧临手中,家人的安危受到威胁;另一方面,萧临给出的诱惑,关乎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
君溟咬了咬牙,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额头上也沁出细密的汗珠。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弯腰,对萧临行了一个大礼,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决绝,说道:“……大人若要棋子,我愿效劳。”
另一边,慕娇莹和贺泊南又恢复了书信往来的日子。如今的慕娇莹,与以往大不相同,整个人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她再也不用像从前那般偷偷摸摸,寄信、收信都大大方方。她将一封封信件仔细收好,每当看到信上贺泊南的字迹,仿佛爱人就在眼前,笑意便不自觉地爬上嘴角。
闲暇时分,慕娇莹总爱拉着香漓,分享她和贺泊南之间的趣事。其实,那些事大多平凡无奇,甚至有些琐碎无聊,但看着慕娇莹脸上那灿烂的笑容,香漓也总是耐心倾听,随她去说。
一日,慕娇莹突然问香漓:“五妹,你心中理想的夫君是什么样的?”
“啊?”香漓闻言,一时间竟被问住了。仔细想想,确实从未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就是你喜欢的类型呀,比如说,他得具备哪些条件?”慕娇莹进一步解释道,“莫非,你心仪的是真是五皇子?”
香漓认真思考起来,脑海中浮现出的,并非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的五皇子皓祯,而是那场赤红雪景中,站在楼中的烛夜,他嘴角那一抹带着邪气的坏笑,还有每次见面都会准备的水蜜桃。
其实烛夜对她一直都很好。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不是吧。”香漓微微皱眉,神色中透着一丝惆怅。
慕娇莹接着说道:“我听娘亲说,你及笄那年,原本有不少亲事上门,结果都被五皇子送来的珐琅彩百蝶纹赏瓶给吓跑了。”
“那个瓷瓶啊,确实好看,我拿去插花了。”
“那么名贵的瓷器,你居然拿去插花?”慕娇莹一脸惊愕,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很符合香漓的行事风格,也就释然了。
“五皇子为何迟迟不向皇上请旨赐婚呢?这么拖着你,也不太妥当啊。”慕娇莹继续为香漓发愁,“可话说回来,嫁给五皇子也未必是好事,帝王家最是无情。”
香漓看着慕娇莹那比自己还焦虑的模样,忍俊不禁打趣道:“二姐,你与其操心我的事,不如想想以后和表哥生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说啥呢你!”慕娇莹瞬间脸红,像熟透的苹果,嗔怪地瞪了香漓一眼。
香漓的思绪飘远,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一张面孔。那人总是一脸严肃,不苟言笑,动不动就皱眉,有时候还很凶,表情如同家门口那尊威严的石雕麒麟。
“其他的都不重要,能像君溟那般对我好就行了。”香漓轻声说道。
她想,只有这个她是清楚的。
慕娇莹听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只能应道:“那可不容易。”
香漓突然想起一件事,看向慕娇莹,问道:“二姐,大哥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什么把柄啊!”慕娇莹被这问题问得一愣,神色慌乱,眼神闪躲,“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香漓看着慕娇莹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思忖,以后可不能让慕娇莹知道自己的秘密,她这反应,太容易暴露了。
戌时,天色渐暗,天地间一片昏黄。街上的彩灯一盏盏亮起,宛如繁星洒落人间。香漓房中的那支特别的蜡烛,也悄然燃起,散发着柔和的火光。
有一次,紫荆看到蜡烛突然自燃,吓得花容失色,还以为房里闹鬼,晚上都不敢进香漓的房间。
香漓见状,笑着解释道:“可能是你太奶奶想你了。”
听完这话,紫荆白天都不敢进香漓的房间了。
香漓轻轻吹灭蜡烛,默念隐身诀,关上房门,化作一道黑影,飞向酒楼。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烛夜了,她总感觉这家伙最近心情似乎不太好。
来到酒楼,烛夜正坐在窗边,往嘴里扔着一颗杨梅,见香漓来了,说道:“下个月是锦欢生辰,你打算送什么?”
“还没想好。”香漓也拿起一颗水蜜桃,边吃边说,“你呢,想好了吗?”
“就是不知道送什么,才问你。”过去几年,烛夜给锦欢送的不是金银珠宝,就是绫罗绸缎,可锦欢每次都兴致缺缺,估计那些东西都不知道被丢到哪里积灰了。
“你还会对这事儿上心?难道你……”
“别误会,只是看在柔妃的份上,费点心罢了。”
皓祯的生母宣妃难产去世后,他被托付给柔妃娘娘。柔妃性格温和善良,当时她刚生下锦欢不久,却仍对尚在病中的皓祯悉心照料。
真正的皓祯三岁那年病逝,烛夜因机缘巧合施法偷偷代替皓祯住进柔妃宫中,柔妃始终将他视如己出。后来,柔妃又诞下七皇子皓谛,三个孩子便在柔妃的宫里一同长大。虽然烛夜并不需要别人照顾,但他对柔妃还是心存感激。
“好吧,我想也是。”香漓耸耸肩,烛夜向来如此,对自己人百般维护,对外人却冷漠无情,只是香漓一直不太清楚,他划分“自己人”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烛夜嘴角一勾,戏谑道:“要不我把君溟打包送给她?”
“现在送,已经迟了!”香漓白了他一眼,分析道,“锦欢身为公主,什么都不缺,寻常物件根本入不了她的眼。有什么东西,是她从未见过的呢?”
烛夜沉思片刻,似乎拿定了主意,叫来阳辞,低声吩咐了几句。
“多谢香漓公主殿下指点。”烛夜笑着打趣,还特意行了个夸张的礼。
“无需多谢,烛夜太子殿下。”香漓也不甘示弱,回了他一个礼。
随即两人都相视一笑。
烛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你眼光不错,那小子挺好的。”
“你怎么突然夸起君溟了?”
烛夜笑而不语,目光投向街市。
街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看到一个身影,觉得有些眼熟,说道:“那人,是不是你大哥?”
“啊?”香漓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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