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先走了。”
“嗯。”
香漓指尖轻捻法诀,身影如烟般消散在楼台之上,衣袂翻飞间已悄然落在慕裕弘身后的屋檐。青瓦微凉,她屏息凝神,注视着院中那个挺拔却孤独的背影。
暮色中的小院里,慕裕弘正跪在一位白发老妪面前。老妇人慈爱的目光如水般温柔,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发顶。忽然,他肩头剧烈颤抖,重重叩首三次,额头抵着青石板久久不起。待他抬头时,香漓分明看见一滴泪砸在石板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香漓估计他大概率是要回府了。于是,她施展法术,抢先一步回到慕府,一心想要验证心中的猜想。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慕裕弘便踏入了慕府的大门。
香漓仔细确认四周无人后,在他前往西院的小路上,轻声唤住了他。
“大哥,刚回来呀?”她眨着眼睛,故意露出天真模样。
慕裕弘闻言,神色一紧,连忙抬手擦干湿润的双眼,别过头去,冷淡地说道:“这与你无关,早点回房去。”说罢,便绕过香漓,大步向前走去。
“大哥,你送给二姐的罗帕,我也想要一条呢。”
慕裕弘听罢,猛地停下脚步:“什么?”
香漓款步走到他身前,娓娓道来:“就是小时候二姐一直随身带着的那张,上面绣着几朵兰花。大哥,你也给我做一张吧,我也是你的妹妹呀。”
慕裕弘警惕地环顾四周,神情变得极为严肃,问道:“是她告诉你的?”
“不是,我猜的。”香漓说着,目光落在慕裕弘的手上,“大哥,你能把手套摘下来,让我看看吗?”
一阵穿堂风过,吹得灯笼剧烈摇晃。光影交错间,慕裕弘的面容忽明忽暗。
在慕家,君溟早年承蒙皇帝赏识,被举荐参加内部考试,凭借优异成绩拔得头筹。然而,由于他当时未满二十岁,尚未达到入职朝廷的年龄要求,皇帝便安排他每逢一、三、五在刑部研习政务,二、四、六跟随霍将军习武。
即便每日拖着疲惫的身躯,君溟也总是坚持陪着香漓逛街。香漓心疼他,劝他别太拼命,说在霍将军那儿训练严格,自然无法偷懒,但在刑部大可偷闲,能休息便多休息会儿。可君溟却常说:“杀一人则千人恐,滥一罪则百夫愁。”
香漓对此虽感无奈,却也理解他的执着。
而慕裕城,历经严格的选拔与考试,成功获得进入国子监学习的资格,此刻正在国子监刻苦攻读,全力准备明年的会试。
反观慕裕弘,文不成武不就,每次遇到考试,便头晕眼花、手脚发汗。他不愿在家无所事事,便声称在外面找了份上山砍柴的活儿,平日里总是戴着木工用的手套。
慕裕弘下意识地护住手套,质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大哥手上的茧……是顶针磨出来的吧?”
香漓见状,继续说道:“事情应该是这样的。二姐小时候学习女红,总是三心二意、半途而废。可她若一直如此,定会遭到叔母的责罚。于是,你便偷偷帮她完成绣品,却意外发现自己在刺绣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
“此后,你便开始潜心钻研、自学刺绣。二姐自然不难发现是你在背后默默相助,她心里应当十分感激你,同时也知晓了你的这个秘密。后来,二姐与表哥相识,便以此为由,让你帮忙传递信件。随着你的刺绣技艺日益精湛,你已不再满足于仅仅绣制一方罗帕。我猜,你在外面应该有一位师傅,专门教你纺织技艺,对吗?”
慕裕弘沉默不语,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气氛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若是平常,慕裕弘早就嫌弃香漓话多,懒得搭理她了。可此刻,香漓才突然想起,他刚刚哭过,心情定然糟糕透顶。
早知道就换个时间询问了。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开口,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她只是单纯地想探寻真相,却未曾想会让大哥如此难堪。
“也不全是为了帮娇莹。”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一开始只是觉得针线很听话……”自嘲的笑意还未扬起就已凝固,“很可笑是不是?你大哥居然……”
话未说完,他已然转身离去,背影僵硬得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
香漓顿时手足无措,连忙解释道:“不,大哥,我不是……”
然而,慕裕弘早已听不进她的话,转身快步离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香漓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朝着东院走去。
此时,君溟斜倚在香漓院外的紫檀木长椅上,手中三尺青棍破空有声。他手腕轻转,木棍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搅碎了飘落的槐花。余光瞥见那个垂头丧气的身影,他手中木棍倏然收势,几片被剑气带起的槐花缓缓飘落肩头。
香漓踢着石子走来,发间珠钗都失了往日的活泼劲儿。见君溟要起身,她立刻瘪起嘴,眼眶微微发红,像只被雨淋湿的雀儿。
“过来。”君溟屈指轻叩身旁空位,木棍斜靠在椅边,还带着余温。
香漓挨着他坐下,习惯性地把玩起他腰间玉佩的流苏。君溟也不催促,只是静静望着天边一颗星子。待她将事情原委道来,他才轻叹一声。
“你不该点破的。”
“我怎会不知大哥的性子!”香漓急得直跺脚,绣鞋上的珍珠坠子晃个不停,“我是真心觉得他厉害!那些绣样,连绣坊最好的绣娘都...”
看她这娇俏模样,君溟抿紧嘴唇,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嗯?”
香漓赌气地别过头,不再看他:“我知道了,明日我就去给大哥赔不是。”
“嗯。”君溟顺手摘去她发间的一片花瓣。
“诶?”香漓突然反应过来,“你一点都不惊讶?”
君溟学着她的样子,也朝她瘪瘪嘴,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结果还是被香漓的小拳头轻轻捶了一下。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没什么必要。”
香漓又轻轻踹了他一脚,说道:“懒得理你。”
次日,香漓早早起床,打算趁慕裕弘出门之前,去找他道歉。路过前厅时,她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好奇之下,她走上前去一探究竟。只见厅门紧闭,仆人们皆被屏退,唯有慕逸怒不可遏的吼声穿透门板。
“你竟敢瞒着家里去学那下贱行当!慕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香漓心头一跳,悄悄推开一条门缝。只见慕裕弘直挺挺地跪在厅中,背上衣衫已被冷汗浸透,而慕逸手持家法木尺,面色铁青。万湄珍坐在一旁,指尖死死掐着帕子,却未出声阻拦。
“我送你去国子监旁听,就是让你学这个?”慕逸气得脸色发紫,大声质问道,“你可知商籍者不得入仕?你若真去挂牌接活,便是自绝前程!连累子孙!”
慕裕弘跪得笔直:“儿子愿立文书,不分慕家产业。”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那点家产?”慕逸额角青筋暴起,“我问你,你是不是铁了心要继承那个什么织造坊?”
慕裕弘抬起头,眼中血丝分明:“儿子不明白,靠手艺吃饭,怎么就下贱了?”
沈秀莲颤巍巍起身劝道:“二弟,孩子们年少不懂事,好好说便是……”
“大嫂不必插手!”慕逸厉声打断,“我今日非要打醒这逆子!”
木尺如雨点般一次次落在慕裕弘的背上,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他险些被打得摔倒在地。但他强撑着身体,始终紧紧护着双手,一声不吭地忍受着疼痛。
慕娇莹在一旁心急如焚,哭喊道:“娘!你就眼睁睁看着大哥被打死吗!”万湄珍虽不忍心看着儿子挨打,却也只是别过头去,并未出言阻拦。
慕娇莹见母亲无动于衷,心一横,冲过去跪在慕逸脚边,拉住他的衣衫,苦苦哀求道:“爹!别打了!别再打了!”
“放开!不然连你一起打!”慕逸正在气头上,情绪失控,手脚没了轻重,一脚将慕娇莹踢到了一边。
慕娇莹不顾疼痛,又爬了回去,继续扯住父亲,转头对着慕裕弘喊道:“大哥,你先给爹认个错!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好好商量,何必非要动手打人呢!”
“我没错!”即便被打得满面铁青,慕裕弘的话语依旧掷地有声,“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慕逸气得差点站立不稳,怒声吼道:“好啊你个逆子!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说罢,他撸起袖子,平日里在京城模仿那些达官显贵学得的优雅姿态荡然无存,完全变回了以前在乡野间的那副粗鲁模样,再次重重地挥下木尺。慕娇莹见状,连忙站起身来,伸手死死地扯住他的手臂。
“我说让你放开,你没听见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逆子在干些什么,所以才这么包庇他?”慕逸怒不可遏地冲着慕娇莹吼道。
慕娇莹吓得浑身颤抖,眼泪夺眶而出:“娘!你就忍心看着大哥被打死吗!”
万湄珍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劝道:“够了,先冷静一下吧。”
然而,慕逸此刻已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去,转身朝着万湄珍大声吼道:“你看看你养的这一对好儿女!做的这些事,哪一件是能见得了光的?”
万湄珍脸色煞白,攥着帕子的手直发抖:“你怪我?!他们不也是你的孩子吗!还不是因为你偏心!你只知道在这儿说风凉话!女儿失踪的时候,你还惦记着你那破生意!你又真正教养过他们多少!”
“我偏心?城儿听话懂事、品学兼优,我多关照他一点难道不应该吗!哪像这个逆子,尽干些丢人现眼的事儿!你见过哪个高门大户的嫡子去做裁缝的!”慕逸涨红了脸,大声争辩道。
“还高门大户!你又有哪点比得上你哥!你靠着你哥的荫庇才在京城立足,还真把自己当朝廷官员了?”万湄珍越说越激动,多年来的积怨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
这句话像刀子般扎进慕逸心口。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万湄珍站起身,声音发颤,“这些年你大哥帮衬了多少,你心里没数吗?现在倒摆起家主架子来了!”
慕娇莹见势不妙,急忙拉住母亲:“娘,别说了...”
两人互不相让,争吵声越来越大,从乡野吵到京城,从过去吵到当下。
慕娇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慕裕弘见状,将她拉到自己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她。
沈秀莲一直坐在上座,本不想干涉慕逸的家事。但眼见眼前一片混乱,她实在坐不住了,起身想要上前劝解,嘴里不停地说着别吵了别吵了。
然而,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根本不理会她。
香漓见事态愈发失控,毫不犹豫地走进厅中。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个茶杯上,伸手抄起茶杯,用力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青瓷盏在青石地上炸裂。
“好了,都别吵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