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望然开了个好头,严肃的氛围稍稍缓和,话题也转向日常。
这些命妇们各个表完忠心,徐意润再每个送也赏赐,这一日终于算完了。
可她还没缓口气,就发现敬绾不知到哪去了,便让鲤裳去找。
“方才泥奴跑出去了,梦石慌慌张张过来说抓不住,平常敬绾是对泥奴最有法子的,于是便偷偷找去了。”
说罢,敬绾的身影出现在殿外。
见她急急忙忙,徐意润便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是卡在哪里了?还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摇摇头,欲言又止。
徐意润不敢说出那个想法:“那是……死了?”
敬绾神色复杂,“泥奴跑到了清凉殿,陛下的寝宫里。”
徐意润心中暗道不妙。皇帝不是那种喜欢招猫逗狗的人,对人都没什么耐心,对这么个小玩意儿肯定更加不耐烦。
“不过外面那么多宫人,肯定会把它赶出去,应该近不了陛下的身。”她自言自语地推断。
“娘娘,”敬绾又开口:“奴婢看见它的时候,害怕惊动了陛下,有些心急,声音大了一点,泥奴貌似是被吓着了,嗖一下蹿到了殿内。”
瞧着她小心翼翼地眼神,徐意润的脸一寸寸灰了下去。
“娘娘,您干什么去?”
徐意润的衣裙鸟羽一般掠过,等敬绾抬头,就只剩她的背影。
“去把它救出来。”
清凉殿,今日是仇氓当值,见徐意润也只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并未像厘重一般讨好奉承。这人年纪也小,看着是个实心眼的。
她低声问:“陛下有什么事,怎么这时候把本宫叫过来?”
她信誓旦旦的样子看得他也疑惑:“陛下……有什么事要皇后娘娘过来?”
她冷下脸:“你问本宫?”
“我、奴婢刚刚确实没见有人出殿去。”
她摇摇头,故作深沉。“你还得好好跟厘重学着,在御前当值,就得练就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本事。”
仇氓还没回过味来,她就打开了殿门。
大殿深处,皇帝一身银衣,手持某本典籍,而在他脚边则是一团刺眼的黑。
他盯着那小东西,眼神一动不动,慢慢俯下身,将手指荡到它的面前。
徐意润不禁紧绷起呼吸,不知是日光到得太正好,还是皇帝真的对此物有一分怜惜,总之,看着他蓄着半分暖意的眉梢,她想他一定会轻柔猫儿的头顶,像个常人一样。
他的动作在她眼中被无限放慢,一寸一寸向下,最终伸向了它的胡子——“喵嗷!”
被拽了胡须的泥奴气愤地大叫一声,毫不留情地咬伤了齐攒的指尖。它不像人一样看人下菜碟,才不在乎面前的是帝王还是乞丐,所以下嘴没轻没重。
泥奴可以不在乎,徐意润的心却跟着倏地缩紧,忍不住迈了半步。万一皇帝一不个开心想把它处死连下令都不需,人对他来说和畜牲无异,畜牲对他来讲就更微不足道。
然而齐攒并没如她想象的那样发怒,相反,被它的尖牙咬伤皮肉,他的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她拧起眉毛,诧异非常。
“来都来了,在那里站着做什么。”
泥奴哇呜一下跑过来,尾巴高高地举起。
皇帝也直起身,并未看她,随意地向里走去。
她将泥奴抱到殿外才转过身,双唇有些不安地绷紧。
“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臣妾与陛下提过宫里溜进来一只黑猫……”
他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哦,那日啊。”
那日,她当然记得清楚,包括他死气沉沉的眼神,膝上触目的伤痕,以及那声不存在的猫叫。
她试探到:“陛下的手没事吧?”
“一只猫而已。”
“可这猫是从宫外跑进来的,牙嘴尖利得很,臣妾还是去请太医来瞧瞧吧。”她忧虑道。
他并未回应她的建议,反而对她说:“过来。”
徐意润抬眼,发现他背对着自己,低头看着什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替朕脱了衣服。”
命令般的语气,却是云淡风轻的口吻。
窗外的骄阳打在背上,她讶然地抬头,刚好对上他不以为意的眼睛。
她只好想些其他的可能,猜测到:“陛下是要去宣室殿处理政务?”
“朕哪也不去。”但他轻飘飘地否认了她的想法,徐意润剩下的话也堵在了喉头。
“那怎么这时换掉常服……”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皇后以为如何?”
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浅浅的揶揄时,她甚至没有直视他那道难以忽视的视线。
她没有回话,一心一意解着他的绶带,动作格外认真。
在他的角度,只看得见她因装模作样想要逃避而蹙起的眉头。他温婉贤淑的皇后除了大婚之夜没有真正因为什么事慌张过,原来她怕的是这个吗?那还真是难得。
全心全意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徐意润忽然反应过来,他的上身貌似离自己近了一点,近到她呼出的鼻息正好打在自己脸上,弄得自己眼下发热。
好在她很快便脱去了他的外衣,将银袍抱在手上,实打实得松了口气。
然而皇帝维持着张开手臂的姿势没有动。“怎么停下了?”
徐意润惊讶地看向他。“里衣也要臣妾来……?”这问句成功收获了他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
好吧,她依然没有怠慢,按他要求的那样解开他的里衣。
皇帝的行事风格,她虽然还没适应但已经习惯,所以她并不是怕这个,而是感到奇怪。之前哪怕是同床共枕他也没有让她见过他的躯体,她自然以为不许。
双手一寸寸挪到身后,即使已经非常刻意,可仍无可避免地碰到他的腰身。与他的人不同,他的身子倒是格外火热。
出于对礼数的遵循,她别过头去,但即使是这样,那显眼的痕迹依然手舞足蹈地闯入她的视野。
徐意润只愣了一瞬,然而就是这一瞬,便被他精准地捕捉到了。
“为什么不看着我?”
如果之前他的话还有一丝戏弄的意味在,那这句则完全冷了下去。
徐意润瞬间明白过来,他想问的是——她在怕什么?
是啊,她为什么要怕,他的秘密、他的伤疤,都是他要给她看的。需要有人与之一同承担痛楚的是齐攒,不是她。
“因为臣妾害怕。”
慢慢将头转回,她的眼角蕴着潮湿的红。
恍惚间,似乎听到他笑了一声。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他不由分说地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放在那一道道早就愈合的狰狞的伤痕上,她莫名感觉自己蜷缩的手指也变成了一把利刃,在接触到他肌肤的一瞬间就再次将它剜开,毫不留情。
“这些会让你感到害怕吗?”
她暂时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于是双睫眨得飞快。
“皇后可知为何这些疤痕看起来这么可怖吗?”
恰好,她真的知道。
战场上受伤是常有的事,不是所有时候都有郎中能赶到,只要不是致命伤,下面的士兵往往自己解决了事,毕竟伤口愈合太慢都有可能成为杀死自己的最后一击,谁还顾得上在意一处刀伤恢复得好不好呢。
长此以往,那些疤便想消也消不掉了。
“臣妾愚钝。”
但她只能低下头,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并咽下。
“你父亲可有教过你分辨刀伤和鞭伤?”
她一怔,再看向他身上的伤疤,多是平行交错的条状,果然是鞭伤。
“我……”
皇帝的身上竟然有许多条鞭伤,她仔细斟酌着这秘密是不是自己可承受的。
他却没耐心等她的回复,松开了她的手,径直向后走去。
“进来,帮朕添冰。”
屏风后,他抬脚踏入桶中,模糊的身影似梦似幻,看不真切。
徐意润恭顺地走进,捡起他丢在地上的下装。
弯腰时,一股寒气袭来,逼得她头脑都清晰了不少。
面前就是皇帝同样伤痕累累的脊背,她看了一眼就快速收回目光。
身旁是一尊冰鉴,冒着丝丝冷气。
现在的天气还没有热到需要泡冰水降温的地步,甚至徐意润从小到大再燥热都没见过有人用这种方法降温,毕竟人的身体不是铁打的,经不起这么折腾。
不过经验告诉她最好不要忤逆他的选择。
总之就算冻坏了也不是她的身子,何必管那么多。
他手臂搭在鞭上,被泥奴一嘴咬出的血洞就这么明晃晃摆在她眼前,哪怕算不得什么大伤,但那整齐的牙印多少会让人看得不舒服。
“敢问陛下,添多少合适?”
“全倒进来吧。”
望着那尊方鉴,她虽然诧异,但也没多说什么。
骤然增长的冷气中,是齐攒丝毫未变的面庞。就连衣着完整的徐意润都有些受不了了,他浑身**泡在里面,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若说有……看着他微微后仰的头颅,徐意润忽然从中解读出了点不一样的意味。
也许皇帝确是喜爱冰浴呢?
脑中出现这个想法的瞬间,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因为她很快意识到,冰浴到一定程度即是疼痛,而常人绝不会以痛为乐。
她敛下探究的眼神,一心一意盯着自己的手。
“你管那只猫叫什么来着?”
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个,徐意润有些意外,“泥奴。”
“从今往后把它养在清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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