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商量,而是知会。
“为何?”她心下一急,忽的抬起头,手里的水瓢一晃,冰块直接砸在他身上。
齐攒倏地睁开眼,一抹寒意落下。
徐意润无措地垂下手,在触到那目光时立刻如坠冰窖般清醒,闪烁的眼神迅速收回。
“陛下恕罪,”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很快整理好情绪,后退半步。
不过比起怒意,更先来的是一道高高在上的声音:“一个畜牲而已,至于这般珍视么?”
徐意润慢慢眨动双睫,稳声道:“臣妾只是意外,毕竟、它可是伤着了陛下的。”
这倒是句实话,比送走泥奴,更让她慌张的是圣意难测。
“伤着?”他抬起手,那根手指刚好不偏不倚放在她眼前。“这算什么伤。”
“你要实在不舍,时常来看它就是了。”
此话从他嘴里说出格外轻松,然而回想入宫以来的一桩桩事,种种都是试探,句句无关真心。她若听信了他的话真无诏前来,恐怕又成了有意揣摩圣意不怀好心之辈。
“陛下若喜欢它,时常来椒房殿看它便是了。”
即使低着头,她依然能感受见那道不容忽视的视线。盯得她从头到脚都不自觉一紧。
“你可愿朕前去?”
但他一开口,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语调,平静到一丝波动都没有。
“未央宫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陛下所有,陛下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她不卑不亢得开口,回答得滴水不漏。
皇帝转过脸,将身体往下沉了些。
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但她莫名觉得两人间有什么东西又远了些。悄悄抬眼,发现皇帝垂下的睫毛,冷峻而无情。
“孙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瞧着已痊愈了,夫人谈锋甚健,听不出什么虚弱。”
他点点头。“孙夫人的身子好得正是时候。”
徐意润不明白,不过微微抬眼,并未多问。
原以为他会撂下这么一句话了事,但皇帝继续道:“朕与大司徒商议过了,封地那些膏腴子弟世代食俸受赏却碌碌无为,还不如以功为选,无用者不再受俸。”
这倒是听得她诧异。先不论这国策当理与否,皇帝对她处处防备,徐意润早已习惯,怎么会想到竟然有朝一日还能主动从他嘴里听到前朝之事。
说起来,还是那日他的“责罚”让她心有余悸,不得不时刻提防着,唯恐什么时候一脚踩空,所以今日这般,她才受宠若惊至如此。
“恕臣妾愚笨,不懂此举何意。”
他罕见地耐心解释:“以武为试。”
武试?察觉到他有意无意瞥过来的眼神,她半分讶意都未表现出。
武将向来举于军营,军中将领又多姓付,于是举荐上来的将才自然也与付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此令一出,这维持了几十年的格局怕是要打破了。设身处地想想,付家人恐怕不会愿意。
“朕已下令,大司马即刻回京。”
这话究竟是否在与她说,徐意润不清楚,只觉万事忽变,一切都像浮云一般在身边悄然掠过,而她除了伪装出沉稳的样子堪堪站定之外,也别无他法。
“陛下圣断。”
“哗”的一下,水声混着碎冰碰撞的声音响在耳边,徐意润将头埋的更低,手上却没闲着,替他递上浴衣。
“站那么后,要朕怎么穿?”
徐意润又不动声色地前进两步,然而一阵寒意侵来,逼得她后颈竖起一片汗毛。
不过靠得太近,连眼神都不知该放在哪,她是不愿瞧着他上身那些鞭痕的,可若向下游走,便只能看着更加不该看的。
于是她又默默收回目光,直直望着他的脸。
皇帝的手臂穿进松松垮垮的衣袖后,徐意润绕至身后再抬起另一边。
一面替他穿衣,她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之处。
即使是帝后,那也是夫妻,可他们却没有一刻能把对方当常人一般看待,哪怕是**相对。原以为只是身份的缘故,今日却发现了别的原因。
从小到大遇见的所有人嗅来都不同,沁人心脾或腐朽熏天,总归是有的,可是皇帝怎么和寻常人不同?
她怀疑是自己被冻坏了,便在他身后悄悄凑近了鼻尖,但仍旧是那样,什么都没嗅出来。
齐攒没有味道,连人味儿都没有。
“仇氓家中世代司牧。”
她没有回话,只认真帮他理着衣服。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没头没尾地说这么一句话?
“所以把它养在清凉殿比你的椒房殿更好。”
徐意润:“……。”
合着方才说了那么多,他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那臣妾晚些把它抱来。泥奴性子野,不受管教,抓是抓不住的,得等到它回来吃饭时引诱着才可靠近。再者,陛下得注意,它不爱吃什么珍馐美味,反而喜欢天然少烹的吃食。也别让人整天看着,想跑便让它跑去。现在天热,若它想进殿来躲躲热气,还望陛下不要嫌它。”
她说得垂然欲泣,好不可怜。
皇帝眉尾轻抬,话说得无比轻松:“哦,麻烦皇后了。”
她正动作的手顿了一下,接着继续系好了最后一个结。
“那臣妾就先去椒房殿看看它回了没有。”
皇帝默许地走出屏风。“叫仇氓进来服侍。”
“是。”
走出清凉殿,忽然一阵挫败感袭来。徐意润有些纳闷,她不是来救泥奴的吗,怎么莫名其妙反而把它拱手送出了?
左思右想,想不明白。
“鲤裳,”
“奴婢在。”
“今天让太官少做些清淡的,我没胃口。”
鲤裳关切问到:“可是天气太热惹的娘娘心中不快?”
徐意润长眉不展,微微叹了口气。“或许吧。”
上了午膳,她兴致缺缺地夹了几筷就一口都吃不下了,再加上脑袋昏昏沉沉,只想赶紧躺下。
徐意润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除了看书,就是睡觉。
可惜未央宫太大了,椒室也大,怎么睡都不安稳。从前在定襄日头更足,吃过饭窝在榻上,撩开床幔,把脊背好好晒上一晒,她一觉能睡一个下午。
椒房殿也太静了,一知道她要睡觉,宫人们都闭了声,蹑手蹑脚地做事,就好像整个宫殿只剩她一个人似的。
曾经在家则从不会如此,周边小贩们都叫卖、相邻百姓的交谈、以及看门狗、枝头鸟,还有总是精力充沛的弟妹们,现在想想也不觉得安静,怎么却每日都憩得安心呢。
她睁开眼,只见飘逸精美的纱帘,缕缕金丝织在其中,格外精美又晃得人眼晕。
她转过头,还是坐了起来。
“娘娘不多睡会儿了吗?”
“睡不着。”
睡不着,吃不下,要么身子不爽,要么心里郁结,要么身心俱疲,这个道理鲤裳明白。
“奴婢去唤太医。”
“罢了。”她摇摇头,“我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烦闷。”人生在世,还能不烦闷吗,总不能次次传唤太医。
“泥奴回来了吗?”
“还没,奴婢方才已经叫人去找了。”
徐意润对她笑笑:“鲤裳,你是最心细的一个。”
鲤裳微微脸红:“奴婢只是时常记挂着娘娘。娘娘要不要尝尝奴婢做的冰汤圆?是我母亲教的手艺,虽不值一提,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物件,但我想着也许别的吃不下,倒是能吃得下这个呢。”
徐意润忽然好奇:“鲤裳,你是哪里人?”
鲤裳眸光一亮,“回娘娘的话,我是蜀地人。”
“蜀地?”她惊喜道,忽又想起舅公,便沉了声:“端来给我尝尝罢。”
她立刻站直了,忙道:“是,奴婢这就去取。”
从前徐意润没吃过冰汤圆,一是边关条件不许,二是她不太爱甜食。往往吃不到什么就越想什么,兄弟姐妹们都是如此,最念的就是长安的各种小食,但她却最爱各种炙肉,反倒是回到长安不太习惯。
不过鲤裳的手艺的确不错,冰汤圆吃起来不仅不甜涩,反而解腻,吃完一个唇齿留香,竟然停不下来似的,一口气进了一碗。
看徐意润吃得欢喜,鲤裳自然也高兴。“娘娘,后面还有,您还想吃的话奴婢再去盛。”
她点点头,“你的手艺做宫女是委屈了,不如……”一句话没说完,她突然止住,脸色也瞬间白了,眼神一凝,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鲤裳自是警惕道:“娘娘您怎么了?”
不过还没来得及回她的话,只是下意识摇摇头就立马站起,慌张地捂着嘴寻着痰盂。
“呕——”
见徐意润吐得难受,鲤裳慌得话都不会说了,“娘娘,这汤圆是我晌午做的,不能坏啊,而且他们也都吃了……”
“鲤裳。”一直把肚子里所有东西都吐了个干净,她才扶着鲤裳的手臂微微直起身子,虚弱地说:“不要去传太医,这件事也不许和别人提起。”
鲤裳疑惑地瞧着她,忽然明白过来什么。
“娘娘,您该不是……”
但徐意润只是摇摇头。
“暂且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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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武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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