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甘棠细看了开头演示的算法,就能如法照做计算下去了。
金评事守在一旁看了会儿,人也放心了下来。他道:“小郎君!大王有吩咐,申时过后就由吾帮郎君复习策论——某是进士出身,尚有些经验。”
他相貌年轻,却称自己是个进士出身,便是少年也不由愣住。李娘子闷哼了一声,算是表达了对这位新朋友的认可。
此时室内三人,都在为同一件事操忙。李娘子自导自演了一大出戏,终于被朝廷招安。党玥令其在下旬以前写下第三本预言书,除了占卜星相吉凶,还要写下百姓爱看的婚姻吉日,并在结尾提到:“吾假前人之名著作,夜梦魂灵责备。俄而金光大盛,仙人辄现,灵散,命吾作天宫一小官。只此一例,后人不许效仿。”从而给百姓一个交代。
印刷行还需印上:“吾得此稿时,著作者已羽化登仙,仅余一衣一冠耳”、“衣冠墓在雍县”等字样好令故事具备传奇色彩,使得百姓更易信服。
李娘子患有头疼病,写前书时因此拖沓了不少时间。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她突然放下笔,按着额头在外踱步一会儿,回来时却是忘了工作,满心只想骚扰自己的朋友。
“三郎!我就是觉得那证人小娘子有些怪异,你怎就没看出来呢?”
金评事叹了口气,回复道:“某是没看出来的。”
薛甘棠眨了眨眼,他以为李娘子应当不是在寻思易容之事,毕竟他的易容手段可不是一般的好。
“我其实听见了,那娘子是刻意来到岐州寻人的。她正好与大王相识,会不会就是来寻大王的?你说,大王昨日见过她后,怎有些发愁的样子?”
薛甘棠的笔尖顿了顿,许多墨渗入纸面。他放下笔,心想:宁王不是愿意帮他的吗?怎会发愁呢?
金评事叹了口长气,耐心道:“李娘子,昨日可是大王留的她。常人都以为是‘君子好逑’的事情,你怎就以为是她有过错?没准儿……那娘子也是‘求我庶士,迨其今兮’呢!”
李娘子大笑数声,往嘴里投了个饴糖,咀嚼着说道:“那娘子原先要入道,突然转主意来到岐州,我看就不像是与大王情投意合的,反倒是像藏着什么歹心思的。”
薛甘棠听了她的话,不禁反思道:“我虽不是藏着坏心思,但也是自以为是、一意孤行地来到了岐州城。大王彼时未气在面上,事后的确有可能觉得心闷。”
又想:“夜里卫士们大抵会邀我喝酒,好赔午后包围我时的不是。届时我可借醉意去寻宁王,试着探听来他的心思……宁王肯定不气我!”
金评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娘子记挂着此事也不好静下来,不如亲自问问大王的心思吧!”
“那我出去了啊!”李娘子早想放闲,一溜烟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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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宦官侍卫们都在外头,李娘子坐到了党玥的书案旁,甫一开口,就教党玥惊诧起来。
“大王,薛娘子是要做您的妃子了?猜猜我昨儿个算了什么卦,薛……”李娘子看着噤声的手势,忽地闭了嘴。
党玥如看孩子般轻轻摇了头,告诫道:“还京后,不许擅自替人卜卦,更不许公开讨论别人的私事!做太史官的人,可不能这般鲁莽。”
“这会儿该是私下了吧!”李娘子说道。
她见党玥没有反驳,又说:“大王,薛娘子本说好要入道,竟是改主意来了岐州,还恰恰与您相识,她……对您意图不轨不是?”
党玥见这人明白的不少,却得出了个极为离谱的结论,不由叹了一声。她睨了李娘子一眼,说道:“李娘子何出此言?”
李娘子老实答道:“大王回来见我与金评事时,不是面带愁色嘛!”
党玥倒吸了口气,解释道:“吾是因任务之事发愁!娘子该在下旬前做好预言书的稿子,却常有动静不是?”
李娘子瞬时有些被识破的腼腆,她嚼了会儿未化的糖,忽地想到什么,又道:“那她刻意来寻大王,大王就不恼么?哎,婚姻大事,哪能这般胡乱来呢?”
党玥不知她在学何人说话,或许是金评事,或许是某个长辈,忍不住苦笑起来。她认真想了想,答道:“李娘子是不知道,薛娘子坐了许久,都没敢说明自己的心思,后头还哭了出来。可见她也有悔意的。”
李娘子听她这般答话,也彻底明白了她的心意——宁王是愿意纳一个薛妃的,于是便为这恩人打消了抱不平的心思。
她忽然想起昨日卜过的两卦:“薛娘子对大王如何?”、“薛娘子与宁王婚配如何?”
结论说是薛娘子秘密极多,好藏心思,归根到底不算坏人;两人大抵会蹉跎几年,时机到了就一路顺遂。既然大王不愿意听卦,她就不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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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们经历了下午那遭,心中多少对来客有些忏意,便揣上柳林美酒,邀其月下共饮。
薛甘棠一声不吭地闷饮着,忽教一个汉子摇了肩膀。那汉子劝道:“小郎君少喝几杯吧!有什么心里事,吾等帮你解了。”
不知不觉薛甘棠已经完全醉了。他现在只记得自己的过错,压根儿就忘了自己该向宁王探听心思,更是带泪道:“怎么解得?某这样的莽撞人,已是犯下了大过。”
人们以为他还将下午那事放在心上,心中还有些过意不去。其中一人醉在头上,还想为其倒上一杯“冰释前嫌”酒,却教那汉子推到一旁。
汉子恼怒道:“喝什么?杜郎君是要当进士的,人喝多了就不灵光了。”
薛甘棠恍地记起自己还是个灵光人,怎能因一点儿蹉跎而难过至此?他想着师父说的“有善当行”,心想:不如把自己的罪行都告解了!
他带着些尚且余留的天真之意,拖起不稳的步子就去寻党玥了。几个稍清醒的尾随其后,向他们的大王说明了事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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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甘棠遮着泪水止不住的眼睛,一旁坐着教他强行留下的党玥。
“郎君究竟是哭什么?”党玥又问了一句,薛甘棠仍是哭着。
她见这人总答不出个所以然,光是如孩子般哭泣,便学寻常男子拍拍这人的肩,劝道:“郎君可不能再哭了。过些年就该加冠了,怎能如孩童一般使性子呢?”
这不是薛甘棠想要的,他忘了自己的来意,突然之间就忘记了。他一见党玥,就期盼对方能如神仙一般猜出他的心思,再说几句好听的安慰,令他解开心结。
他忽地想起,这人可能更愿意安慰“延娘”那样的女孩儿,而不是自己这样的大男人。他忍下为自己抱不平的愿望,稍稍调息后,决定将真相告诉她:“那贵人其实不曾说过薛唔……!”
一个有些软的巴掌盖住了他的唇。那人朝别处道:“下去!”
几个侍卫匆匆散到别处,他们虽知少年是由高人指点而来,却不知那是位“贵人”。这下,他们是一点儿也听不得了。
少年人的涕泗沾湿了党玥的手,她觉得有些恶心,却不算特别羞怒,只是捉起少年的手,倒擦在他的掌心里——这人的衣衫可是他母亲特意取出的,不该令之沾上污浊。
这样的举动忽地令少年人的心平静下来,哭声戛然而止。薛甘棠拭去眼中的残泪,小声告解道:“贵人是假的,薛娘子也不是石女。”
又画蛇添足道:“小人实是来骗财的。”
党玥轻笑一声,反问道:“你的学识是假的吗?武功底子是假的吗?”
薛甘棠沉默不语,揣着手不知该如何反驳。党玥忍不住又是一笑,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还记得白日的李娘子么?她不悦意薛娘子的行径,你也是这般么?”
薛甘棠狠狠点了头,党玥拍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光是微笑着。
她想:这人知晓薛娘子的太多内情,大抵与太子真有联系;那“石女”的说法虽有些刻意,但也不会干扰她的选择。昨日见到薛娘子后,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纳妃的决定不会再做变更。
此时,伤心人像是捉住了绳索,急迫地凑上了红着的脸蛋,扑撒着酒气问道:“大王就不气恨?”
党玥忍不得这酒气,便捉着这人的肩,将他按回了原处。她见这人的眼珠子在灯光下汪然一片,便想了些醉人愿意听的话,道:“披着蓑衣上路的人,曾以为不需要朋友的伞,这人不知为何改了主意,想钻入朋友的伞下。朋友也就初时生气,怎会气到最后?何况这把伞还大着。”
这其实是党玥的真心之语。她虽无法理解薛娘子为何会变了主意,却明白这人想要什么、自己又能给什么。如果只是庇护,只是悠闲自在的生活,而不是情爱,她干脆就给她。
她的譬喻让薛甘棠想起了昨日说过的话:“咱们算是朋友吧?”
薛甘棠忽地再度泪下,却是无声。
这人明白不了为何他要那般作问,为何他真的来了岐州。
党玥看着他泪水不断,不解为何没能哄好,便接着道:“帝王有愧于她的生父,储君盼着她能得到庇护,而孤的伞下也能遮下这么一个人。她只是来避雨罢了,郎君倒是哭什么?”
“哭自己罢了。”薛甘棠拭去泪水,抬起头来。
“谢谢。”他说。
党玥道:“换做是我,为这小事纠结上几个时辰,也是会为自己而哭的。”
薛甘棠还红着眼睛,教一种莫名的情感驱使着问道:“大王误解小仆是为他人说亲而来的时候,怎的不觉得是小事了?”
他可能还是个小心眼,想听这人说那是件大事。
党玥不觉回忆起与这人初见时的奇妙感觉。在宫里,她可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打这人的背。少年将将合眼之时,她朝远处的老宦官做了手势,令之接替自己。
昙花只在这几个时辰盛放,本来的心思被再度纳入心中,也不知要藏上多久,才能再度释出。薛甘棠却是满足了,他不是要的太多的人,这样就很开心了——何况以后,会有一叶芭蕉许他清凉。
求评收,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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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佳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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