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筝回头一看,谢琦贞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像是蓄了满满一池水,随时可能溢出,手中的馒头被摁出几个指印。
“夫人,帮主派人送东西来了。”外头喊道。
红筝应了声:“就来。”
她快速分完食物,俯身对谢琦贞耳语几句,快走离开。
咔哒——
木门再次锁上。
滴答——
泪落到手背上。
“先生,好些了吗?”刚才元襄之咳了几声,冯久年有些担心。
元襄之收回落在门口的视线,“久年,我无事了。”
这时,葛潇潇坐到元襄之身侧,递给他馒头,语气愤怒:“先生,土匪强迫花魁姐姐嫁给他,实在过分。”
梁其文凑了过来:“你怎知是强迫?她还叫咱们去观礼呢?土匪窝里自由来去,当真是好手段。”
葛潇潇一听这话,与他争论起来:
“小郡王有权有势,为花魁姐姐准备的花车宴席全城百姓无人不知。你再看这一屋子的小少爷们,还有你我,哪个不是被盘龙帮的土匪绑架来的?一个是体贴权贵,一个是野蛮恶人,若是你,你选谁?”
梁其文梗着脖子嚷了一句:“反正我就觉得她举止怪异,不似表面那般简单。”
“你是疑心病重!”葛潇潇立即断言。
梁其文一噎,一时间找不到话反驳,只得去看元襄之。
“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可终归是旁人的事,与我们无关。”元襄之一贯会平衡他们。
出了门他才知晓这三个学生的精力实在过于旺盛,所以他坚决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他是久病之身,经不起折腾。
葛潇潇冲梁其文扬了扬脸,轻哼一声。
梁其文偏过头,不去看葛潇潇得意的神情。
两个人一左一右相背而坐。
冯久年见状微微一笑,虽然被土匪抓了,关在阴暗简陋的屋子里,可先生和同窗们毫无惧意,他也跟着放下心中恐惧。
葛潇潇想到昨日被抓时的情景,仍旧愤然,“要我说,早在土匪抢小少爷们的时候我就该动手,但你们都拦着我。”
拦人之一的梁其文见她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没好气道:
“你打得过吗?那可是土匪,杀人的土匪,城门口遇到的那位大哥你没瞧见吗?被土匪砍了一刀一脚踹进江里。”
“梁其文,我在我爹手底下能过百来招呢,这些土匪宵小哪个能比得上我爹?倒是你,一见土匪亮刀子就连忙拉住我,莫不是怕了?”
葛潇潇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她的武艺,身为将军府长女,自小耳聪目明,习得一身好武艺,在明德书院骑射一科她次次魁首。
梁其文本是担心她有危险,谁知被她曲解,以为自己胆小,忍不住抱拳嘲讽:“葛大小姐武功盖世,以一敌百,是我不该拦你的,不然我们也不会被绑来这里。”
气氛尴尬起来。
拦人之一的冯久年想缓和缓和,“当时先生犯病了,我们还要照顾先生,不好再起冲突。”
“那你是说先生病得不是时候?”
葛潇潇和梁其文异口同声道,随后对视一眼,同时别过脸。
这一刻,静到可以听见外面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冯久年发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让气氛变得更尴尬,慌忙解释:“我、我没有说先生病的不是时候,不是,我不是这样意思,先生、先生,你病得很好——”
“我知晓你们有能力出去。”元襄之开口制止冯久年的惊人之语,生怕他再说出什么。
“你们须记得我们此番出行是为游学,既已在盘龙帮,我便设下第一道考题,你们好好思量思量,下山之后将答案给我。”
“啊——”
三声惊叹整整齐齐。
他们三人以为游学就是游山玩水,没想到才出京城几天,第一道考题就下来了。
早知道不去抢游学的名额了。
京城是天下文人汇集之地,文风盛,书院多,明德书院是京城近两年来名声最盛的书院,先生教习皆为两榜进士出身,好几位还在翰林院待过。
明德书院现任院长曾是帝师,致仕了好几年被人请来明德书院任院长。
游学是由这位院长提出的,一经教子久,万里出门新。科举取士,经史子集读得再透,不切合实际写出来的文章也是一纸空谈,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且学子青春年少,大多久居京城,趁此时游历山川、增长见识,大有好处的。
今年是明德书院第一次举办游学,自春始,入秋归。
今年游学名额不多,其他有外放做官经验的老师早早被学生抢完,只有最年轻的元襄之没有学生选。因为他才从翰林院出来,资历排在最末,加之身体病弱恐不胜旅途辛劳,学生不愿意选他。
彼时葛潇潇从同窗处听到这样的流言,立马拉着梁其文去元襄之处报名,说是要给他壮壮声势。
至于冯久年,他抢到了游学名额,却抢不到有经验的老师,赶在报名截止前选了元襄之。
看到名单上的三个人名,元襄之心中满意,毕竟以他的身体带不了太多学生。就这样,他们成为游学人数最少的一队,最早出发。
谢琦贞不知何时停下哭泣,静静地看向他们这边,听到他们齐齐啊出声,不自觉笑出声来,随后羞涩埋头,又微微抬头偷看他们。
“这位姑娘,既然笑了,不如认识一下。”
葛潇潇早就发现谢琦贞在偷偷看他们,先前他们说话并未压低声量,她自然是听得清的。
这位富家小姐模样的少女自被抓来后从不与人交流,在元襄之安抚小少爷们时也是这般偷偷看,对什么都好奇。
“我、我不是故意笑你们的。”谢琦贞脸色迅速涨红,羞赧道,“我只是觉得你们很有趣,很羡慕你们。”
“有什么好羡慕的,跟你一样被抓到土匪窝了。”葛潇潇不太明白她的话。
“虽然你作男子打扮,但我听得出你是女子。”谢琦贞顿了顿,神色认真,“我羡慕你可以读书,羡慕你们关系这般好。”
葛潇潇愣了一瞬,问她:“你看模样也是大家闺秀,难道不曾识文断字?”
“家中父母经商,我只读过两年书粗浅认识一些字,曾跟着表哥读过四书,后来大了要避嫌。母亲说我是女儿家,将来要嫁人相夫教子,不允我读杂书,叫我多读《女戒》《女则》《女论语》之书。”
听者谢琦贞的话,葛潇潇的火罐子又被点燃了,“四书五经于女子而言是杂书?真是荒谬。”
“令尊令慈有些短视了。”梁其文补充道。
谢琦贞压下心中羞耻才说出这些话,听了他们的话更加难堪,再次把脑袋埋进胳膊里。
葛潇潇用胳膊肘轻轻推了下冯久年,示意他说两句安慰谢琦贞。
冯久年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其实我的妹妹们也是这样的,不受重视的庶女只要略略识字即可。在京城尚且这般,何况郦城?”
瞥见谢琦贞有擦眼泪的动作,冯久年心中沮丧,这次又没安慰到。
三个学生把谢琦贞逗笑又弄哭,此刻三双眼睛向他求救,元襄之一脸无奈,只得收拾“烂摊子”。
“读书是为明理辩是非,许多人读一辈子书满口之乎者也,若说他们做到书中‘仁义、礼、智、信’了,不见得。读书只是一种方式,通过学习前人的智慧去为人、做事。姑娘家中经商,想必早早听闻商人重诺守信,这可是最先在书中读到的?”
元襄之抛出一个问题。
问话之人是他们的先生,师者问不敢不答,谢琦贞鼓起勇气:“不是。幼时父亲曾带我去店铺中巡查,也曾带我去谈生意,他们签字画押时我就在旁边。父亲见我看得认真,叮嘱我做生意诚信是天……”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慢,像是在思考。
“先生,我明白了。”
“姑娘有好学之心,这才是难能可贵的,不必妄自菲薄。若想学,世间处处有学问,不拘泥于书院、书册。”
元襄之娓娓道来,激励人心仿佛甘霖浸润干涸土地。
谢琦贞豁然开朗,眼神变得坚定,她朝元襄之道谢。
三个学生同样用崇敬的眼神望着元襄之,钦慕之情溢于言表。
谢琦贞慢慢靠近,跪坐在离他们三步远处,小心翼翼地问:“敢问先生,女子读书不易,那您这位女学生是同其他学生一样在书院读书吗?”
“若是令尊令慈愿意使些银钱,京中有女子书院,可供姑娘选择。”梁其文插嘴道。
明德书院的入学考试刁钻,以谢琦贞的目前才学是考不过的,即便进去了这种性格也会被欺负,不如去女子书院受益更大。
元襄之赞同地点了点头。
谢琦贞再一次道谢。
这时,葛潇潇贴到她身边,与她搭话:“听说你姓谢,不知如何称呼?”
“琦贞,谢琦贞。”
“我叫葛潇潇,瞧着我们差不多大,我十四了,你呢?”
“我笄礼刚过,托大当回姐姐。”谢琦贞回答得甚是乖巧。
“这位是我们先生,姓元。这两位是我同窗,高些的是梁其文,白些的是冯久年。”葛潇潇一一向她介绍。
“诸位有礼。”谢琦贞站起来行礼,特意向元襄之行了长辈礼,元襄之侧身避过,略颔首示意。
一番介绍后,大家便相识了。
可是,他们三人很好奇花魁姐姐与谢琦贞到底“密谋”了什么,二人身上好似有许多秘密。
葛潇潇朝梁其文使眼色,暗示他去问问情况。
梁其文假装没看到,葛潇潇又转向冯久年,冯久年皱眉诧异,似乎在说他也不行啊。
葛潇潇怒视这两个没用的同窗,只好再次出马,一番姐姐妹妹的亲热交谈后,谢琦贞只让他们相信红筝是好人。
“诸位放心,我舅舅是郦城知府,定会剿灭土匪带大家平安回去的。”谢琦贞语气坚定,向众人保证。
没打听到想要的结果,葛潇潇心不在焉地应声,又想起午间过来送饭的红筝,终是发出感叹:“那花魁姐姐真是漂亮。”
谢琦贞:“我第一次见红筝姑娘是在舅舅寿宴上,听说荣安郡王带她来献舞,表哥带我偷偷去看她。”
“我们刚走出正堂没多远就迎面撞上她,她扶了我一把,腊月风寒,我裹着狐裘尚觉得冷,她只穿一件单衣,手臂、脖颈都遮不住,扶住我的手也滚烫得厉害,一看就是得了风寒,可她病得这样严重还要听荣安郡王的命令去跳舞……她很温柔,也很可怜,与爹娘同我说的很不一样。”
谢琦贞拉着葛潇潇的手,眼神真挚。
“原来你们还有这样故事。”葛潇潇摸到了谢琦贞手上的镯子,略一摸索,猜到手镯上有机关,“既然他们有剿匪计划,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办法主动出击。”
两个小姑娘商量着起劲,梁其文听不下去,浇了冷水。
“你们当土匪脑子里装得是浆糊吗?一路人马在众目睽睽之下绑走红筝姑娘,吸引黑甲侍卫和观众的视线,另一路人马走水路趁乱抓走这么多人质,如此缜密的布置,必是精心谋划,这一招声东击西用得很妙,是吧,葛潇潇?”
葛潇潇细细回忆,说道:“没想到你小子居然摸清楚土匪的战术了。”
梁其文避开她想要拍自己肩的动作,轻哼一声,道:“先生课上讲过。”
“可是,当务之急是要想出应敌之策……”
“我们听先生的,先生神通广大肯定有办法。”
一顶高帽猝不及防戴在头上上,元襄之假意咳嗽两声,慢悠悠道:“你们也看出来了,先生我体弱多病,力不从心呐。”
冯久年不假思索:“先生,您不用出力,出主意就好。”
元襄之压下怒火:“冯久年!”
其余三人深吸一口气:“冯久年(冯公子)!”
透过窗户缝隙,元襄之得见一丝天光,无奈道:“凡事顺其自然——且等风来。”
随后靠墙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有些后悔带他们几个出来了,当初院长劝了他许多时日,才劝动他带学生游学,他只期盼此行能够平安顺利,不料麻烦会自己找上门,今日是进土匪窝,明日呢?后日呢?
不行,不能浪费这次机会。
片刻后,元襄之睁眼,嘴唇微动:“不如用此次绑架作考题,潇潇为官府一方,其文为土匪一方,久年为人质一方,允许私下合谋,回城后安排对练,胜者得第一枚玉佩。”
三人脸色大变。
糟糕,好不容易岔开的话题被先生拉回来了。
于是,三人默默沉思。
明德书院每年会统计学生得到的玉佩数量,前十名者可在年末参与京城书院大比,这是扬名的大好时机。以往只有每科前三名可以得到玉佩,而这次游学,先生会根据学生的表现分发玉佩,得到玉佩的几率要高许多。
他们虽然不清楚元襄之手里有多少枚玉佩,但是名额只会在他们三人中产生,于是三人思考一会儿后开始互相试探。
周围有孩童被他们吸引,凑近给他们助威。
谢琦贞自是不例外,率先加入葛潇潇阵营,悄悄告诉她知府衙门的兵力,以及之前官府与盘龙帮打交道的情况。
昨晚“人质们”哭了一夜,现在他们终于不再害怕,甚至大着胆子和学生们一起玩。
在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元襄之放松下来,渐渐睡着了。在阳光照不全的柴房内,他难得好眠,一直睡到黄昏。
这此来送晚饭的,只有午时那个瘦小少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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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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