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一夜过去了。除了沙虫，没有任何生物在半夜发出声响。
清晨一大早，晏明灭在院子里练习枪法，陈西又在试图给那辆破车充电。
“少校，你是不是用亏电了！告诉你不能这么用，现在只能充20%的电了！”他坐在车里，冲着晏明灭背影嚷嚷。
晏明灭一点也不感到羞耻：“20%，够去维克多渡口了。”
维克多渡口就是那个偷渡渡口。陈西骂骂咧咧，“够个屁啊！一出基地就歇菜！”
“闭嘴！再吵吵我把你的电也放了！”晏明灭不耐烦地冲他吼。他此刻正在联系射击，身前的桌上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旧步枪。他闭着眼，指尖飞快翻转，几下便将零件组装完毕。
他的速度很快，三十秒组装好了整只枪。
“咔哒。”最后一颗螺钉锁死的瞬间，他抬枪，瞄准远处的靶机，那姿势颇为优美，是军队里最优秀的狙击手的动作。
然而正当他要扣动扳机的时候，他动作停住了——“陈西！”
“又怎么了？”
“我的靶机怎么回事！”
“不是好好的……啊？”陈西也愣住了，原本应该在不远处的靶机，被人用刀砍的七零八落，一片稀碎。
“可恶，一定是约瑟夫！”
靶机离另一边基地很近，约瑟夫可以不越过边境线……“我去找他！”
“算了，有什么用。”晏明灭叹了口气，这玩意不便宜，难道指望他赔给我们么？
那您怎么办？晏明灭腿受伤，不能像普通军人那样训练，练习打靶是他唯一还能进行的军事活动。虽然名义上只是练习，但陈西清楚，对晏明灭来说，这可能是他唯一提醒自己还是军人的方式，也是来到这里之后唯一的慰藉。
晏明灭抬了抬下巴，你，把那边几个啤酒瓶捡起来。
干嘛？
抛起来。
干嘛？陈西像耍杂技一样跑起来又接住。
抛高点！抛到天上！
几只啤酒瓶被高高抛了起来。晏明灭举枪，对着那几个啤酒瓶扣动扳机，顷刻间，所有玻璃破裂成碎片！
“我靠……少校，好牛逼啊！”
“以前经常这么玩。”晏明灭淡淡地微笑着。他深将枪抱在膝上，想起曾经在中央星的时光，那时候他是队里最准的狙击手，军人们演戏结束常常这样玩，每次都是他拔得头筹……念及此，他的神色有点落寞和茫然。
忽然，他似乎感到身边有人看他。
脖子凉凉的，一回头，发现宋栖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士兵宿舍门口，正倚在门框盯着自己看。
那神色……仿佛是在欣赏，或是说，探究。
晏明灭放下枪。
“看什么看？
“少校，您的枪法真厉害。”宋栖寒微笑道。
晏明灭眉眼动了动。他已经很多年没听到人夸赞他的枪法了。
自从来了这个地方，枪法再好，也没有人能欣赏，恐怕只有沙虫会看。
一个人在面对自己过去辉煌、如今落魄的场景时，总是会烦躁的。晏明灭从鼻腔里冷哼一声，压下心底几分不爽，并不受马屁的恭维：“既然知道我在练习枪法，就赶紧离远点，小心误伤。”
“以您的枪法，这种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你有什么事吗？”晏明灭的烦躁愈甚，“要我这个残疾人驾驶着轮椅把您送出去吗？”
“少校，我想请问……”
“我说了你的列车在傍晚，奥利弗会在中午送你离开。”晏明灭想打发走他。
“抱歉，少校。我不是想问列车。”宋栖寒忙道：“我想问，这里有存放书籍或资料的地方吗？比如图书馆、档案室。”
“你问这个干嘛？”
“我想看书。”
“看书？？为什么忽然想看书？”
晏明灭满心疑惑地看着少年。身份本就不明，又忽然提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是想做什么？
“不行。”他干脆利落拒绝，“星球的图书馆里有军事资料，不可以让非驻地军人阅读。”
这个答案是意料之中的。
宋栖寒停了一下。
他并没有气馁。他把手伸进袖子里，努力掐了自己几把，使自己痛的鼻子一酸。
同时脸上迅速换了一副脆弱的神色，抬手抹了两下眼睛，硬生生揉出了泪花。
“少校。”
晏明灭果真呆了呆：“等下？你……你哭什么？”
“少校，我即将要参加帝**事大学的入学考试了。”宋栖寒微微垂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特意营造出一种破碎柔弱感，“但因为飞船失事，我已经很久没复习了，很多知识都忘记了……我怕，等我到了中央星，落下太多，考不上大学。那样，我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父母呢？所以，我想去图书馆，看看有没有能用来学习的资料……没想到让您误会，我很抱歉……”
“哈？？？”
晏明灭脸上的狐疑和防备明显松动了几分。虽然这个少年的话颠三倒四，不知几分真几分假，但是父母双亡、投亲、考军校……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根小针，不轻不重地戳在了晏明灭心底某个他自己都不愿触碰的角落。
他也曾经是个偏远地区去中央星考大学的孩子。那种痛苦，他再清楚不过。
他张了张嘴，那句“关我屁事”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没能吐出来。
“啧，” 晏明灭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行吧，想看就看吧，我把机密资料带出去就是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这里藏书很少，没什么可看的。”
“谢谢少校！”宋栖寒顿时笑起来。
“你、你……哎。”
晏明灭有点别扭。他好久没被人说一声谢谢了，一时经不知道怎么回应，只道一句：“少废话了，跟我来。”
每个军事驻地一定会有一个图书馆，用以培养战士的文化水平。图书馆的书，一般是所属军团统一配置——不过102550自然无人在意，书也是晏明灭自己从市场淘来、或者垃圾堆里捡来的。
图书馆已经许久无人光临。一个简易的平房，从外面看似乎只是个仓库。
晏明灭打开门，破旧的木门因为年久失修，直挺挺砸了下来。
“啧！”晏明灭眼疾手快，把少年拉在身后。
他下意识的保护欲，使得宋栖寒不得不与他贴的很近。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和他身上的味道。温热的，成年男性的身躯，有弹性触感的皮肤。
“谢谢少校。”宋栖寒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吓死我了。多亏了您。”
“……”晏明灭露出嫌弃的神色，心说这孩子怎么如此柔弱又废物，“这有什么吓死的？”
话虽这么说，他的手却护着少年的腰身，尽量保持他不受伤。
晏明灭跨过倒下的木门，踏入布满灰尘的狭小房间，指着墙上的一排书架：“全星球的书都在这了，看吧。”
书架上统共不过一二百本书，对于一整个星球而言，着实有点少了。除了几本作战必备的标准军事指挥书外，其余都是些看起来没什么营养的书。
宋栖寒打量着那书架。
他想从中找到地质分类，然而并没有。他蹙眉：“只有这些？”
“这些不够你看？”
宋栖寒按下有点失望的心情。他走到那书架前，对着书脊看了一遍，下意识地问：
“连诗集都没有？”
“诗集？”晏明灭挑眉，“要那玩意儿干啥？”
宋栖寒心想，果然是个没文化的粗鄙流氓。
“文学滋养人的心灵，诗集是文人征战的沙场。”少年轻声吟出一句诗，那是《哈德良大帝精选集》序章中的首句，“皇帝陛下最爱读诗集，我以为每个军人都会备着一本。”
“皇帝？他就是个煞笔。”晏明灭毫不客气地说。
宋栖寒：“……”
他脸上出现了一丝的错愕和惊诧。
“种族屠戮的刽子手，每天无病呻吟念点风花雪月，这有什么好读的？”晏明灭锐评。
“……放肆！”
少年下意识脱口而出，怒意不加掩饰，显而易见。
他虽然只是个少年，但发怒起来极为可怕，与方才那副柔弱的模样更是判若两人。
晏明灭有些被他惊到，怔了怔：“我骂皇帝，你激动什么啊？”
宋栖寒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柔软了声音，才委屈巴巴道：“少校，我……我很赞同皇帝的观念，我也喜欢读诗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哈？？？难不成你是他的粉丝？”晏明灭有点被逗乐了，“真有意思，这么煞笔的人还真有粉丝啊？我还当那些餐前背诗的贵族们都是装出来巴结他的，没想到还有真情实感的啊。”
“……”宋栖寒刚刚调整好的表情又崩了。
他咬着后槽牙，脸上的怒气继续升腾，隐约有压制不住的趋势。
“不过也难怪。你们这些青少年，正是脑子不好的时候，容易被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物洗脑也正常，追星嘛！”
他打了个哈欠，看着眼睛发红的宋栖寒，“瞪我干嘛？说你偶像几句就不乐意了？好了，你自己在这玩，别烦我了啊。”说罢转身离开了。
宋栖寒阴沉地看着他的背影，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手指攥紧书页。
不跟他计较……他不过是个残疾的废物而已……
自我说服了好几遍，他打开了这本名为“装甲设备维护与修理”的书，放在眼皮子底下。
下一秒，性感**的美女装扮弹入眼帘，他居然发现内页居然是本桃色杂志。
“……混账东西！”
他眼神一冷，恶狠狠把这本书摔回了架子上。
宋栖寒遏制住自己即将倾斜而出的怒意，手撑着架子，呼了几口气。
冷静下来，开始了自己的正事。
宋栖寒执意要来图书馆，是因为他想弄清楚昨天那块石头究竟是什么。
这颗星球是身体的主人带在身上的，应该并不是这个星球的特产。但是，在他来到这里后，吊坠才第一次开始发光。
想必它不是无故启动的，它一定是对这颗星球或其轨道上的某种东西产生了反应。
在书架的最上层，他发现了一本《102550星球概况》
“102550星球，F级战备星球。基地首次建立时间为星际925年，隶属中央星乔氏军团，目的为在复制人讨伐战争中维持后勤补给，无其他作用。“
“地表环境：星球以拉托尔山脉为界，东侧岩石荒漠为主，昼夜温差极大，常见生物沙虫；西侧以热带雨林为主，林中存在多种危险性极高的野生猛兽，不宜出行。军事基地位于分界线拉托尔山脉脚下。”
“适宜居住等级：F级。无价值，高风险。
其他灾害：恶劣天气灾害；存在小规模虫潮。
居民数量：极少。”
在书的末尾还有一张地图，画的正是整个军事基地。
“没有……”
这些都是无关信息，宋栖寒迅速向后翻去。
在“星球地质特产”一章中，他停下了动作，慢慢翻看着。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找到了和这个石头类似的图片。
“名称：枕瑛
金黄色钻石，分布于第十大区的矿物星球上。曾在古地球用来做婚戒，有记忆功能。
是一种罕见的量子共鸣晶体。在特定能量激发下，‘枕瑛’可以实现信息的瞬时广播。由‘母石’发出讯号，所有‘子石’即可收到同频信息。该通讯方式无法被追踪、无法被定位，其性质为‘公频广播’。”
书里还附了一段小字：在古代战争中，科学家们曾试图用来改造作为通讯设备，但因其无法确保信息私密性，最终失败。后多被一些秘密组织或家族用作匿名的紧急警报系统。
“公频广播，匿名……”
宋栖寒的指尖停留在字迹上。这意味着，任何持有“子石”的人，都可能收到这条信息。他不能断言这条信息是发给自己的。
他回忆着昨晚那段有规律的闪烁频率。
想必“枕瑛”曾经作为军方密码工具，应该有独特的密码系统。他立刻根据书页上的索引编号，在资料库里找到了相关的密码学文献。
“……有了。”
他将昨晚记下的闪烁规律，与文献中提到的一种古老家族式加密法进行比对。
很快那段无意义的闪烁，被翻译成了文字。
很短的一句话。
“勿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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