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两个字，却像两块沉重的冰，瞬间砸进了宋栖寒的脑海里。
不要回去？
不要回哪里？中央星？
有人知道他还活着，却又不让他回去？
是警告，还是陷阱？是谁发的？什么意图？
……等等。宋栖寒冷静下来。或许最大的可能——这条信息压根不是发给自己的。因为子石有很多个，需要接受信息的另有其人。
如果这条信息真的是给自己发的，那么，究竟是谁知道自己还活着？
如果是敌人，为什么不来杀他，而是只发了两个莫名其妙的字？
如果是下属，为什么不来找他，而是一味叫他不要回去？
这逻辑根本说不通。
他拿起胸前的吊坠，静静看了片刻。
死而复生这种事本就不能用科学解释，自己的下属也绝不会猜得到这种情况。
毫无根据的两个字并不能代表什么，他倾向于只是凑巧。
或许这句话是身体的原主人说的，至于什么意思，等他回中央星查明白原主人的身份就知道了。
宋栖寒把书合上，放回架子上。
从图书馆出来时，正是中午。
奥利弗正在餐厅做饭。
基地三人组都是老实吃饭的人。第一，他们没钱喝营养液，第二，他们三人都更喜欢吃真正的食物。所以，即使物资再匮乏，他们也坚持吃食物。
可惜，基地唯一的肉食来源只有沙虫。
黑黢黢的几坨，盛在盘子中间，看得人忍不住反胃。
晏明灭、奥利弗和陈西正在互相推诿，拿着勺子把那盘看似已经糊了、但又好像还在微微蠕动的东西往对方嘴里送：“奥利弗，你做的，你先尝！”
“长官优先，少校您先请！”
“陈西你别客气，你先吃！吃不死我再吃！”
……
“咳。”餐厅门口传来一点轻微的声响。
三人动作瞬间定格，抬眼看去，是那柔弱的少年，正披着一条毯子，柔弱地站在门口。
“呀，看完啦？”陈西热情招呼，“快来尝尝，这可是我们星球的特色美食，是少校发明的菜式！”
少年站的远远的，看着那盘惊悚的美食，欲言又止。
晏明灭大概猜得到他想说什么。立刻摆出防御姿态，黑着脸：“嫌弃就滚出去喝西北风，不许挑三拣四。”
宋栖寒深吸一口气：“抱歉，少校……我不是这个意思。”
晏明灭准备好了骂人的话在嘴边蓄势待发：“那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您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找到如此……高蛋白的鲜活食材，这份生存智慧，真的很令人敬佩。”少年微微抬眸，双眼尽是诚挚的崇拜。
晏明灭：“……”
他张了张嘴，有点愣住了。
这是在夸自己？
第二次了。这小子到底是在阴阳怪气，还是真的？
他不由产生了点疑惑。是演的吧？但是演的能演成这样，也很不容易了。
……一肚子骂人的话憋进了肚子里。他像一只炸毛的野狗，时刻准备面对着别人的恶意，但凡别人一脚踢过来，他就做好准备把人的腿脚撕咬的鲜血淋漓……可是，在发现对方并不想伤害他之后，他竟不知怎么做了。
“哇。”陈西倒是瞬间感动了，“你真是个好孩子啊，一点也不娇气。”
晏明灭冷哼一声，骂人的话到了嘴边终究吞了下去，变成：“你有什么事？”
宋栖寒本来是有点饿，来找点吃的，但生怕他们拿那盘东西喂自己，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哦，少校，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港口？”
晏明灭不耐道：“急什么？我上午说了，走私列车会在傍晚发出，我让陈西送你去。”
“太晚了。有没有更早一点的列车？”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晏明灭嘲讽道，“什么繁华大都市吗？这里鸟不拉屎，离中央星十万八千里，一星期只有这一班车，你爱坐不坐！”
“……”
宋栖寒表面微笑着，内心却骂：这混账玩意儿跟条疯狗一样，没有就没有，会不会好好说话？
就在这时，晏明灭通讯器响起。
来电显示的头像是个古铜色皮肤的彪形大汉，一只眼睛上还带着眼罩，牙齿上镶着金牙，扎着海盗一样的小辫子。他的名字“维克多”在界面上跳动着。
“这不，港口来电话了，应该是催交车票钱的。”晏明灭语气不善接通通讯，“喂，什么事？”
维克多就是“维克多港口”的负责人，这个港口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对方在那边道：“少校，您预定了下午去中央星走私船的一个座位吧？”
“是啊。”晏明灭道，“位置给我留着啊！钱等陈西下午见面当面付你！”
“不是催您交钱！您看新闻了吧？我们没办法出发了。”
“什么新闻？为什么？”晏明灭下意识以为对方想狮子大开口多要钱，“喂，我们也做过几次生意，你可不能临时加价啊。”
“不是，不是！”彪形大汉意外的很怕这个残了一条腿的军人，语气都充满了崇敬，“我怎么敢收您的钱！昨天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故，中央星的航线全面封锁了，我们也是没办法……”
“事故？什么事故？”
维克多：“您没看新闻吗？”
晏明灭立刻挂掉电话，打开新闻资讯。
终端投屏在半空中，只见屏幕上疯狂跳出着各种画面，主持人一脸沉痛的播报着：帝国交通安全部于今晨确认，昨天夜里，一列由费格里星域驶往首都中央星的豪华列车发生爆炸解体事件。据信，爆炸由预先安置在车体内部的炸弹引发。事故造成数百名乘客遇难，生还者仅有两人，伤势危重，正在接受紧急救治。
事故进一步信息正在调查中，初步推测是星际海盗发起的恐怖袭击。为保证公民安全，所有向中央星的航线全部停止运行，恢复时间另行通知。在此，我们沉痛为遇难公民默哀。”
“什么？！”
几人全部发出惊呼。
“恐怖袭击？”晏明灭惊呼。
“星盗？”陈西惊呼。
“爆炸？”奥利弗惊呼。
费格里星？宋栖寒压下内心的愕然，他紧紧盯着屏幕，瞬间脖后冒起了一阵冷汗。昨天他的原计划，不就是和那个肥头大耳的商人一起从费格里出发，返回中央星吗？
自己本应就在这一趟列车上……
这事故究竟是偶然，还是……有人故意制造？
等等。方才吊坠那闪烁的“勿归”二字，猛地撞入脑海。
难不成……
陈西义愤填膺：“可恶的星际海盗！”
“……不，不可能是星际海盗。”晏明灭很快反应过来，断言：“这只是警察对外的借口。真相大概……”
“少校，您又阴谋论了。”陈西不满道：“什么时候能改改您信口开河的毛病？”
两人对着新闻互相发表着看法，说话间不曾注意到，宋栖寒静静盯着晏明灭，漆黑的眸子幽深似海，不知在想什么。
实际上，平静的外表下，少年的大脑一片轰鸣。
如果不是这个男人昨天强行救了自己……自己可能已经随着那列车炸成灰烬了。
晏明灭忽而感到后颈凉凉的，摸了摸，一抬头，发现少年的目光极为深沉，还有点可怕。
晏明灭当他是着急离开，便道：“你看我也没用——你也听见维克多说了，我又没那么神通广大让你的列车运行！”
少年定定看着他。
昨晚上那个“勿归”愈发清晰了。难道……这两个字，不是对这具身体的主人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
“对哦，小宋，那你岂不是回不去了？”陈西一拍脑门。
宋栖寒沉默许久。任凭周遭新闻反复播报，他能做到的只有沉默。大约沉默了三分钟，陈西忍不住了，“小宋？你没事吧？”
宋栖寒终于轻声开口了。
“是啊。星际海盗……怎么这么可恶啊。”少年垂下眼眸，声音颤抖着，“天呐，我、我从没见过如此穷凶恶极之徒……好可怕……”
“……你想说什么？”
晏明灭一看他这幅样子，就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少年抬头，眼里尽是楚楚可怜，“……少校，我、我无家可归了……您能收留我一段时间吗？”
“？”晏明灭愣了一瞬后，瞬间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你你你你……你他妈给我好好说话！男子汉大丈夫，成天嘤嘤嘤嘤的算怎么回事！”
“抱歉……少校。我实在是没有别人可求了。”
少年的眼睛饱含着泪水，漆黑的头发贴在苍白的皮肤上，惹人生怜，让人移不开眼。
比起尽早回中央星，还是隐藏身份最重要。
没有地方比这个偏远的、无人知晓的星球，更适合隐匿。
而他目前能接触的人，没有一个比眼前这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穷困潦倒的流浪狗更适合被他操控。
晏明灭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心软了一瞬间。保护弱小，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军人的本能，若搁在多年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同意——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已经习惯了变得冷硬而混账。他冷哼道：“留你下来？我都穷成这样了，你看不到啊？！你吃饭不要钱？我哪来的多余物资再养一个你？再说，你身份不明确，这好歹是个军事基地，你个外来人员呆一两天也就算了，绝对不能长期呆在这里！”
宋栖寒见自己使出浑身解数，此人仍然刀枪不入，心里暗自骂了一声：混账东西。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而擦了擦眼泪，“好的，少校，我知道了。我自己想办法。”
说罢转身。
“哎，小宋，你去哪？”陈西望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
晏明灭一脚踢了上去：“闭嘴！”
然而宋栖寒并没有离开餐厅。他走到了厨房区，拿起菜刀。
“少校，他不会做什么傻事吧？”奥利弗胆战心惊。
晏明灭犹疑不定地看着他，摇头。
然而少年拿起菜刀，却向案板上的沙虫尸体砍去！
十分钟后。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动作娴熟地将那丑陋的沙虫去皮、切段、改花刀。热油下锅，“刺啦”一声爆出惊人的香气，辛辣与一种奇异的鲜香瞬间霸占了整个厨房，将之前那股焦糊味荡涤得一干二净。
不过片刻功夫，四盘菜竟上了桌：凉拌的虫丝晶莹剔透，淋着诱人的酱汁；红烧的虫段油润酱赤，看着就下饭；金黄酥脆的炸虫圈堆成小山；甚至还有一锅奶白色的菌菇虫汤，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我……的天……”陈西的眼睛瞪得比盘子还圆，“还能这样？”
晏明灭拿着勺子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桌堪称华丽的沙虫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觉得如果表现出强烈的渴望，会很没面子，可他确实已经馋的双眼忍不住发光。
“你……你这是干什么？贿赂我？”他吞口水吞到有些结巴，“我我我可警告你你你，你别以为你靠这顿饭我就……”
宋栖寒冷笑看着他几乎已经快要滴下来的口水，但还是装的如此正经的样子。
“瞧你说的，少校先生。我只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想做些什么感谢您。您吃完这顿饭，我就离开。”
晏明灭自从流落到了这里，已经三年没吃过一点好东西了，眼前这手艺他可是多看一眼都怕自己扛不住。
“你你你……我……”
“您不用担心，吃吧。”少年给他盛了一碗奶白鲜香的沙虫汤，又把勺子塞进他手里。
热腾腾的香气刺激着他的嗅觉和味蕾。晏明灭闭了闭眼，心说：豁出去了。
他把脑袋埋进了碗里，疯狂的吞食。
宋栖寒也不动筷子，默默看着晏明灭，心里忽而生出一个微妙又奇怪的比喻——像只饥寒交迫的流浪狗，为了一点吃的就发疯了。
不过好在是只馋嘴的狗——如果一处弱点也没有，他竟然不知怎么下手了。
三人埋头大吃一顿。
连戒备心颇重的奥利弗都破天荒地主动拿起碗，一口气喝光了汤，然后默默又盛了一碗。
“小宋，你真是太厉害了。”陈西啧啧称赞。
“一点家传手艺，不值一提。”少年坐在对面，语气温和，“我把食谱写给陈西哥，等我走了，你们也能换换口味。”
陈西被那声“哥”喊得晕头转向，拍着胸脯保证：“小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弟弟！”
宋栖寒哀伤地笑了一下，“陈西哥，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做你弟弟。我等下就走了。你们在驻地得保重身体啊。”
他说罢起身向外走去。一，二，三。他在默默数着脚步。
果然，在第三步的时候，晏明灭叫住了他。
“你去哪里？”
“我……我不给少校您添麻烦了，我去外边找个容身之地。”他低声说，“睡大街，睡桥洞都可以。”
“……”
“虫潮马上来了。”晏明灭有点别扭地道，“你出去睡大街会没命的——留下来吧，我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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