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臻玉去翊卫府送食盒时,遇到了青雀。
他这回从官署大门进去,约摸是上次在校场闹得太大,如今整个翊卫的人都认得他了,也不敢看他,只抱拳道一声:“宁公子请。”
他正要进门,忽听身后有人道:“臻玉!”
他闻声回头,来的是青雀,应是来寻严大公子的,两人便一道进了大门。
青雀来得匆忙,小脸儿还是红的,呼吸未匀,哈出的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团成白雾。他望见宁臻玉手里提着食盒,露出笑容:“你是来寻谢大人的么?”
宁臻玉只能点头。
他虽见着谢鹤岭便来气,然而如今又不得不低头侍奉对方。对比从前他一直避着谢鹤岭,青雀是知道的,这多少让他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将脖颈处的衣领拉拢了些。
青雀拿起手里的布包,“今早雪厚,大公子在翊卫府走动,怕是靴面都湿了,我担心了半天,还是来送靴子了。”
宁臻玉实在不待见严瓒,只觉青雀整颗心都扑在严瓒身上,却也不好说什么。
“他在翊卫府算是个文职,不如何繁忙,你不必担忧。”
青雀噘嘴道:“我不管,来见见大公子也好。”
他整个人似乎又活泛起来,不似上回遇到时那般憔悴了,仿佛严瓒仕途顺利,他也高兴。
宁臻玉心里暗叹一声,两人走了一段,他正打算拉个人问问严瓒的值房在哪儿,忽见前头院子里,几名翊卫凑在一处,边擦剑边闲聊。
“严长史,听说你二弟要成亲了?”
严瓒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家中高堂有意为我二弟筹谋婚事,相看贵女。若要有个眉目,也要年后了。”
青雀整个人一顿,忽而极快地瞥了身旁的宁臻玉一眼。
宁臻玉却并无反应。
严瓒说着话,无意间回头一望,正瞧见宁臻玉,当即脸上一僵,心虚一般,连旁边的青雀都不顾了,匆匆找个借口离开。
剩下的几名翊卫面面相觑,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只当是严瓒不敢被谢统领的身边人揪住偷懒,便一个个朝宁臻玉拱手施礼,也散了去。
青雀犹豫片刻,小声道:“臻玉,你和二公子……”
他当初替严瑭传信,多少知道两人曾是同窗,有些情谊。然而近来严家忽而上下氛围一松,大公子又得了前程,二公子闭口不谈,他不知底细,便忍不住心底猜测。
宁臻玉照常往前走,道:“没什么,严瑭有意通过我搭上谢鹤岭罢了。”
语气平淡,青雀见他并无异色,才松了口气,笑道:“是啊,谢大人就很好。”
谢大人明摆着不好女色,将来应是不会娶妻,府中美人虽多,却只对宁臻玉另眼相待,人又好说话,这已是个难得的好主君了。
宁臻玉不太想提起这些糟心事,也不乐意听青雀夸谢鹤岭的好,自顾自走了一段,忽而又一顿。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璟王府的接风宴,严中丞也在座,离得远些,但也比璟王生辰宴那回被拒之门外要强得多。他又回忆起出逃那晚,严瑭对谢鹤岭低声下气说的一句“家父去年一时糊涂,误判了一桩旧案,夜不能寐”。
如今看来,这桩可能得罪了璟王的旧案,已被谢鹤岭通融过去了。
宁臻玉去年还是一名肆意快活的画师,无俗务缠身。虽在宫中走动频繁,却并不了解前朝之事,他不记得御史台有哪桩案件,能让严中丞寝食难安至今。
他想了想,忽然低声问道:“青雀,你可知道严大人去年误判了哪桩案件?”
青雀闻言一怔,摇摇头,他一直侍奉大公子,待在后院,如何知晓这些。
宁臻玉又试探道:“八成与璟王相关的。”
青雀苦想许久,依旧摇摇头,正当宁臻玉失望之际,他忽然一拍脑袋,“去年的我不清楚,但是好多年前的,倒是有一桩和璟王相关的公案。”
因事关璟王,他将声音压得极低,“那会儿陛下不曾登位,还是太子,璟王也只是太子身边的伴读。忽然有一天,朝中有人弹劾皇后的母家,说是包藏祸心,给太子选的伴读身份来历不明。”
宁臻玉一怔,又听青雀接着道:“说是先江阳王的儿子还随母亲在苏州,太子伴读压根不是什么江阳王之子——但一查,很快又发现这是个乌龙。”
“江阳王妃其实有两个儿子,长子先天不足,算命的说活不过五岁,王妃怜惜长子,便将长子寄养在寺庙中,求佛祖庇佑。对外不曾提起,外人知道的只有次子……”
宁臻玉听了半晌,道:“这么说,璟王便是那个长子了?”
青雀点点头,小声道:“这事当年只在朝中重臣之中流传呢,都说是夺嫡之争殃及璟王,发现身份属实后便没了后续,我当年是给大公子送茶时,听到大人和夫人在讨论此事。”
宁臻玉听得若有所思,也不再说什么,又与青雀闲话一会儿,看青雀急着要过去给严瓒送靴子,两人方才分别。
他坐在翊卫府后堂,百无聊赖拨动炭火,独自等谢鹤岭过来,四下安静,他脑中不断回想着青雀口中的这桩旧案。
听来似乎并无疑点,当年皇后亲自选的伴读,哪里会有错。且璟王看起来瘦削苍白,也合得上“先天不足”的身体状态,皇帝又对璟王格外看重,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来历不明之人。
然而他总觉不对。
他枯坐许久,直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和谢鹤岭吩咐下属的声音,他忽而想起了一事。
之前璟王生辰宴,他被璟王当众针对戏耍,回来后忍不住问谢鹤岭,他与璟王无冤无仇,为何璟王要追着他不放?当时谢鹤岭言辞模糊,云山雾罩,最后却说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兴许是因为璟王看着你,就像看到了他自己。”
那时他认为谢鹤岭是拿他寻开心,莫名其妙打哑谜,不以为意。
如今看来却似乎并非是随口一说。
倘若璟王的身份真正存疑,他并非先江阳王之子,只是个假冒的,那岂不是和自己“西贝货”的身份如出一辙,正合了谢鹤岭的那句话?
且他被捉进京兆府牢狱,正也是在他身世暴露之后不久。
宁臻玉被这个荒谬的猜测惊得一怔,又觉自己多心,毕竟再怎么推测,都像是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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