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拍打着Perkins音乐厅的玻璃穹顶,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顾栖川站在后台休息室里,透过门缝望着逐渐入场的观众。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弓,松香粉末簌簌落下,在灯光下像金色的雪。
"还有十分钟。"场务小声提醒,"您需要再调一下音吗?"
顾栖川摇摇头。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的音准完美无缺,就像他精心准备的演出曲目——李斯特的《爱之梦》改编曲。这是阮嘉树最喜欢的曲子,当初在复健中心的地下琴房,他曾经用触觉手语在阮嘉树掌心描绘过它的旋律。
"看到阮先生了吗?"顾栖川第三次问场务。
"还没有,但观众还没到齐..."
顾栖川走到侧幕边,眯起眼睛扫视观众席。前排坐着Perkins的主任医师,中间是几位戴着墨镜的视障学员,后排...他的目光突然凝固在入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护士Lisa搀扶着走进来。
阮嘉树。
他穿着那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是顾栖川去年在冰岛给他买的。盲杖折叠着挂在手腕上,显然是被迫带来的。即使隔着半个音乐厅,顾栖川也能看出他的抗拒——肩膀紧绷,下巴微抬,那是阮嘉树不高兴时的标志性动作。
琴弓在顾栖川手中微微颤抖。他应该感到安心才对,可心脏却跳得更快了。昨晚那场争吵的碎片又浮现在脑海:
"你根本不知道每天等着那通施舍般的电话是什么感觉!"
"那我呢?每天排练到凌晨还要强打精神哄你开心?"
最伤人的话往往最真实。顾栖川深吸一口气,将琴弓抵在眉心。舞台上方的灯光突然大亮,刺得他眼眶发热。
"顾先生,该上场了。"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顾栖川走上舞台,聚光灯在眼前炸开一片雪白。他机械地鞠躬,目光却黏在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阮嘉树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睛直视前方,仿佛台上的演出与他无关。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顾栖川差点拉错弓法。
《爱之梦》的旋律本该温柔缠绵,此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两人之间最后的体面。琴声在音乐厅里回荡,顾栖川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阮嘉树。他看到:
当旋律进行到第二主题时,阮嘉树的手指轻轻抽搐了一下;
在**段落,阮嘉树的喉结滚动,像是吞咽着什么;
而当顾栖川刻意加入他们独创的某个变奏时,阮嘉树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这个变奏是他们在热恋期的秘密暗号。当时顾栖川笑着说:"以后只要我拉这个版本,就是在说'我爱你'。"阮嘉树红着耳朵反驳:"谁会在大庭广众下这么肉麻?"
现在他就在大庭广众下拉了,而阮嘉树的表情像是被捅了一刀。
曲终时,掌声雷动。顾栖川弯腰谢幕,视线却死死锁住第三排——阮嘉树正在Lisa的搀扶下提前离场,盲杖匆忙间撞到了前排座椅,发出刺耳的声响。
"阮嘉树!"
顾栖川脱口而出的呼喊被淹没在掌声中。他顾不得还在谢幕,抓起琴就往后台冲,差点撞翻正在候场的小合唱团。
"顾先生!还有安可曲!"
"让开!"
后台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幽幽亮着。顾栖川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冰冷的雨水立刻打在脸上。阮嘉树站在停车场中央,正摸索着打车app的语音助手。
"就这么走了?"顾栖川的声音被雨声割得支离破碎。
阮嘉树的背影僵了一瞬,继续操作手机:"恭喜演出成功。"
雨水顺着顾栖川的鬓角流进衣领。他的演出服全湿透了,昂贵的皮鞋泡在水洼里,但都比不上胸口那种窒息般的疼痛:"你听出来了对不对?那个变奏..."
"我要回公寓了。"
"为什么来?"顾栖川上前一步抓住阮嘉树的手腕,"既然这么不情愿,为什么还要来?"
阮嘉树终于转过身。雨水打在他的睫毛上,像凝固的泪:"因为你说这是慈善演出...为视障儿童筹款。"他扯了扯嘴角,"我是个多好的反面教材啊,告诉孩子们即使变成这样...也要努力活着。"
顾栖川的手猛地收紧,阮嘉树吃痛地皱眉,却没有挣脱。
"跟我回纽约。"顾栖川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就今晚。什么行李都不用带..."
"然后呢?"阮嘉树平静地问,"每天在酒店等你施舍一点时间?听着电话里你描述那些我永远看不见的风景?"
"我们可以——"
"没有什么'我们'了。"阮嘉树抽回手,盲杖"啪"地打开,"从你选择舞台那一刻起,就没有了。"
一辆出租车缓缓驶来,车灯刺破雨幕。顾栖川站在原地,看着阮嘉树精准地拉开车门——这半年他确实学会了独立,再也不是那个会撞翻音叉的莽撞青年了。
"至少让我送你..."
"不必了。"阮嘉树坐进车里,"祝你欧洲巡演成功。"
车门关上的声音比任何休止符都决绝。顾栖川站在雨里,直到出租车尾灯消失在拐角,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那把价值连城的小提琴。琴盒被雨水浸透,就像他精心构筑的未来,一夕崩塌。
回到酒店时已是凌晨。顾栖川机械地脱下湿透的演出服,手机突然震动——是阮嘉树的定位共享提醒。这个功能还是他强行设置的,当时阮嘉树翻着白眼说"我又不是走失儿童"。
地图显示阮嘉树没有回公寓,而是在查尔斯河畔的长椅附近。
顾栖川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也是...阮嘉树曾经试图跳河的位置。
外套都来不及穿,顾栖川冲进电梯。手机上的蓝点一动不动,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出租车司机被他苍白的脸色吓到,连闯两个红灯。
河岸长椅空空如也,只有一部手机静静躺着,屏幕还亮着。顾栖川双腿发软,差点跪在泥泞的草地上。他颤抖着拿起手机,锁屏是他们在冰岛极光下的合影——当时的阮嘉树还能看见一点点光。
"阮嘉树!"
河面漆黑如墨,只有雨点砸出的无数涟漪。顾栖川沿着河岸奔跑,呼喊声被风雨撕碎。就在他准备跳进河里时,一棵老橡树后传来细微的响动。
阮嘉树靠着树干坐在地上,浑身湿透,右手握着什么反光的东西。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嘴角竟然挂着笑:"这么快就找来了...我连遗书都没写完..."
顾栖川看清了他手里的美工刀。
"不要..."他扑过去夺刀,锋利的刃口划破掌心,鲜血混着雨水滴在阮嘉树脸上,"求你...不要..."
阮嘉树的表情终于崩溃:"为什么啊!"他揪住顾栖川的衣领,"为什么要找我?!让我安安静静地走不行吗?!"
"因为我爱你!"顾栖川吼回去,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因为没你我活不下去!因为..."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阮嘉树僵住了,沾血的手指抚上顾栖川的脸——他在哭。
这是阮嘉树失明后第一次"看见"顾栖川哭。
"...骗子。"阮嘉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明明有音乐就足够了..."
顾栖川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好不好?"他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什么巡演、什么事业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活着..."
阮嘉树的手突然失了力气。美工刀掉在草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仰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好冷。"
顾栖川脱下仅剩的干外套裹住他,打横抱起。阮嘉树轻得可怕,仿佛这半年的煎熬已经消耗了他全部的生命力。
"我们回家。"顾栖川吻着他冰凉的额头,"我哪儿都不去了。"
雨幕中,两个伤痕累累的身影渐渐走远。阮嘉树的盲杖遗落在长椅旁,杖身上第八道刻痕在雨中闪着微光——那是顾栖川离开波士顿那天的日期。
而此刻,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正孤零零地躺在酒店地板上,琴弦上未干的水珠像一场无人聆听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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