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爱乐大厅的灯光如星河倾泻,顾栖川站在舞台中央,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在聚光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他刚刚完成帕格尼尼《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的华彩乐段,手指在指板上留下的灼热感还未消退。台下两千名观众屏息凝神,仿佛连呼吸都会惊扰这场完美的演奏。
"Bravo!"
掌声如暴风雨般席卷整个音乐厅。顾栖川机械地鞠躬,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这是复出后的第九场演出,媒体称他为"浴火重生的凤凰",乐评人赞叹他的琴声里多了前所未有的深度与沧桑。
没有人知道,每次谢幕时,他的目光都会下意识扫过观众席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那里永远空着。
回到后台,经纪人艾米丽兴奋地挥舞着手机:"《留声机》杂志想约专访!还有,萨尔茨堡音乐节的艺术总监亲自发来邀请......"
顾栖川轻轻放下琴弓,松香粉末在灯光下像金色的雾:"行程你安排就好。"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艾米丽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这一个月来,顾栖川以近乎自虐的强度巡演,从纽约到巴黎,从伦敦到东京,仿佛要把缺席的时光一口气补回来。
化妆间的镜子映出他疲惫的面容。顾栖川解开领结,突然注意到左手小指上一道几乎愈合的伤口——那是阮嘉树离开前夜,他们在厨房争执时被玻璃划破的。当时鲜血滴在白色地砖上,像一串小小的红宝石。
手机震动起来,是Perkins中心的护士长Lisa发来的消息:【阮先生让我转交一些留在公寓的物品,您什么时候方便接收?】
顾栖川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回复。一个月了,阮嘉树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一条短信,没有一个电话。他试过联系,但对方的号码已经成了空号。
"顾先生,车已经在等了。"艾米丽探头进来,"庆功宴七点开始。"
顾栖川站起身,突然一阵眩晕。他扶住化妆台,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医生说是过度疲劳导致的低血糖,开了些营养剂就打发他走。
庆功宴上,香槟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维也纳爱乐的指挥举杯致意:"敬我们时代最伟大的小提琴家!"
顾栖川微笑着抿了一口酒,酒精灼烧着空荡荡的胃。觥筹交错间,他听到有人小声议论:
"听说他为了照顾那个盲人男友暂停了演出?"
"好像是分手了才复出的......"
"难怪琴声里多了种破碎感......"
水晶杯在顾栖川手中裂开一道细纹。
***
波士顿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顾栖川站在Perkins中心门口,雨水顺着他的风衣下摆滴落。一个月来第一次回到这座城市,空气中熟悉的水汽让他喉咙发紧。
"顾先生?"护士Lisa惊讶地瞪大眼睛,"您怎么......"
"阮嘉树在哪?"顾栖川直接打断她,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Lisa的表情凝固了:"阮先生两周前就回国了啊,他没告诉您吗?"
雨声突然变得很远。顾栖川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尖锐的碎片扎进血肉。回国?阮嘉树回中国了?甚至没有一句告别?
"他......"顾栖川艰难地开口,"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Lisa转身从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他说如果您来找他,就把这个给您。"
信封很轻,里面只有一张盲文纸。顾栖川的指尖抚过那些凸起的小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承诺要学盲文,却因为巡演一拖再拖。现在,他连阮嘉树最后的留言都看不懂,他只能根据看懂的词汇勉强拼凑出大概意思。
"能帮我读一下吗?"他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
Lisa接过信纸,缓缓念道:
"你不是我权衡利弊的选择,而是我怦然心动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定,这是我对这份感情最大的诚意。说实话,我比你更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我自己也经常安慰自己,一会儿觉得无所谓,一会儿又无法释怀,知道没有结果的事还要去试,就算只陪你走一程,怎么形容呢?你存在我每个双手合十的愿望里,我想和你有个好结局,可偏偏感情不是其他东西,不是努力就会有好结果的事情,再回头想想,能遇到已经是最大的缘分了,但可惜有缘无分。"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接待大厅陷入诡异的寂静。顾栖川站在原地,雨水从发梢滴到信纸上,晕开一片水痕。
"他还说了什么吗?"他问,声音轻得像羽毛。
Lisa摇摇头:"他只说......祝您演出顺利。"
顾栖川突然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演出顺利?去他妈的演出顺利。他转身冲进雨里,琴盒在身后剧烈摇晃。
出租车司机被他惨白的脸色吓到:"先生,您去哪儿?"
"机场。"顾栖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用手机订了最近去中国的航班。
***
十二小时的飞行中,顾栖川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Perkins中心的触觉花园,阮嘉树站在阳光下,手里拿着那把他亲手改装过的盲杖。风吹起阮嘉树的额发,露出那双他朝思暮想的眼睛——清澈的琥珀色,盛满了全世界的星光。
"你会拉《爱之梦》给我听吗?"梦里的阮嘉树笑着问。
顾栖川刚要回答,闹钟响了。飞机开始下降,空乘温柔地提醒乘客调直座椅靠背。窗外,北京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洗褪色的棉布。
入境处排着长队。顾栖川打开手机,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阮嘉树去了哪个城市。中国这么大,他该从何找起?
"先生,您的签证是旅游签,最长停留30天。"海关工作人员递回护照,"目的是?"
顾栖川张了张嘴:"我......来找人。"
"对方住址是?"
"我不知道。"
工作人员狐疑地打量他:"联系方式呢?"
"已经......联系不上了。"顾栖川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终,他拖着琴箱站在首都机场T3航站楼的到达大厅,周围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各种方言在耳边炸开,电子屏上滚动着陌生的地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有多可笑——在一个十四亿人口的国家找一个刻意消失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出租车驶入市区,顾栖川望着窗外掠过的钢筋森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封盲文信。司机热情地介绍着沿途景点,他却只注意到每个路口都有盲道,黄色的凸起在灰暗的路面上格外醒目。
"师傅,北京......有没有专门给视障人士的机构?"
司机想了想:"有个盲人图书馆,在朝阳区。您要去看看吗?"
***
图书馆比想象中安静。顾栖川站在阅览室门口,看着几位视障读者用手快速"阅读"盲文书,指尖移动的速度令人惊叹。管理员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性,听到他询问阮嘉树时却露出困惑的表情。
"最近没有从美国回来的视障人士登记呢。"她翻着记录本,"您确定他在北京吗?"
顾栖川摇摇头,胸口闷得发疼。他早该想到,中国这么大,阮嘉树可能去了任何地方——上海、广州、杭州,或者某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小城。
"不过,"管理员突然说,"上周倒是有位从波士顿回来的教授来做讲座,讲什么触觉音乐疗法......"
顾栖川猛地抓住柜台边缘:"姓什么?"
"好像是......林?不对,是阮!对,阮教授。"
希望如烟花般在胸腔炸开。顾栖川急切地追问讲座内容,管理员翻出一张宣传单:"喏,明天下午在协和医院还有个座谈会,关于视障人士心理康复的。"
宣传单上印着阮嘉树的照片——他穿着浅灰色高领毛衣,面容清瘦了许多,眼睛依然漂亮却没有焦距。顾栖川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张脸,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您认识阮教授?"管理员好奇地问。
顾栖川深吸一口气:"他是我......"话到嘴边却哽住了。他该怎么说?前男友?爱人?还是那个被他弄丢的最重要的人?
"我是他病人家属。"最终他这样回答。
走出图书馆时,北京下起了小雨。顾栖川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打湿盲道上的黄色凸起。他突然想起阮嘉树说过,中国的盲道经常被自行车占用,走起来比美国危险得多。
手机震动起来,是艾米丽发来的行程确认:【萨尔茨堡音乐节合同已签,首演在下月5号,机票订在......】
顾栖川直接拨通电话:"取消所有演出。"
"什么?!"艾米丽尖叫起来,"你知道违约金有多少吗?"
"从我账户扣。"顾栖川望着雨中模糊的城市轮廓,"我要留在中国。"
"留多久?"
"直到找到他为止。"
挂断电话,顾栖川从琴箱里取出那把他从不离手的斯特拉迪瓦里。雨水落在琴面上,像谁的眼泪。他突然想起阮嘉树曾经说过,这把琴的声音像"冬日里的阳光"。
"明天见。"他对着虚空轻声道,仿佛阮嘉树能听见似的。
雨中的北京车水马龙,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拖着琴箱的年轻人眼眶通红。顾栖川走进雨里,水珠顺着琴盒滑落,像一场无人聆听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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