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隔离玻璃上，映出顾栖川模糊的轮廓。
阮嘉树站在外面，指尖贴着冰冷的玻璃，仿佛这样就能穿透屏障触碰到里面的人。顾栖川的头发被剃短了，耳后植入的金属装置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某种非人的标记。
Dr. Sch?fer说，这是"听觉神经重塑"的必要步骤——将基因编辑病毒直接注入耳蜗，用人工电极刺激残余的听神经。
"副作用包括语言功能暂时性退化，"医生翻着病历，"以及……情感认知障碍。"
阮嘉树握紧盲杖："什么意思？"
"他可能认不出你。"
玻璃另一侧，顾栖川突然抬头。他的目光穿过单向镜，准确落在阮嘉树所在的位置，灰绿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像黑暗中突然聚焦的猫眼。
阮嘉树呼吸一滞。
顾栖川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口型清晰可辨：
「薄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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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视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阮嘉树坐在隔离病房的塑料椅上，听着各种仪器发出的规律滴答声。顾栖川的手腕被软质束缚带固定，静脉注射管连着淡黄色的药剂袋——某种神经镇定剂，护士说这是为了防止他抓挠耳后的植入体。
"记得这个吗？"阮嘉树掏出那串铜风铃，轻轻晃动。
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脆。顾栖川的睫毛颤了颤，但眼神依然涣散，像是透过阮嘉树看着远处的某个点。
阮嘉树叹了口气，拉过顾栖川被束缚的手，在他掌心慢慢划动：「**我是谁？**」
标准触觉手语。
顾栖川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
「爱哭鬼。」
潦草的回应，指腹擦过掌心的力度却精准复刻了他们在Perkins的第一次对话。阮嘉树眼眶发热，继续写道：「为什么叫我薄荷？」
这次顾栖川的反应更慢了。他的指尖在阮嘉树掌心游移，像信号不良的收音机在调频，最终拼出一个残缺的答案：
「……洗发水……难闻。」
阮嘉树笑出声，眼泪却砸在两人交叠的手上。顾栖川的手腕挣动了一下，束缚带发出窸窣的摩擦声。他的指尖急切地摸索着，终于碰到阮嘉树的脸，抹去那滴泪水。
「别哭。」顾栖川的触觉手语变得流畅，「我听不见，但记得你哭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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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顾栖川耳后的植入装置开始排斥。
阮嘉树被刺耳的警报声惊醒时，走廊已经挤满了医护人员。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见顾栖川在床上剧烈抽搐，嘴角溢出白沫，而Dr. Sch?fer正举着镇静剂大喊着什么。
最可怕的是声音——或者说，顾栖川发出的非人尖叫。那不是声带振动的结果，而是直接来自耳蜗植入体的电子噪音，像坏掉的扬声器发出的高频啸叫。
阮嘉树冲进去时，一个护士试图拦住他："It's dangerous!"
"他害怕黑暗！"阮嘉树甩开她的手，扑到床前抓住顾栖川痉挛的手指，「我在这里。」
触觉手语在混乱中变成乱码。顾栖川的瞳孔放大，目光穿透他看向虚空中的某个噩梦。阮嘉树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拽着顾栖川的手按在自己左胸——
心跳。
一下，两下，三下。
顾栖川的抽搐渐渐平息。他的指尖蜷缩在阮嘉树心口，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
"……树？"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阮嘉树俯身，额头抵住他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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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天，他们拆除了部分植入体。
Dr. Sch?fer的解释充满专业术语，阮嘉树只听懂关键点：顾栖川的大脑拒绝接受电子信号与生物神经的混合模式。
"就像排斥移植器官，"医生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但他的情况更复杂……那些声音不是幻听，是真的存在。"
阮嘉树望向病房。顾栖川正靠在窗边，阳光穿透他耳后裸露的电极接口，在墙上投下蜘蛛网般的阴影。他的手指在空中虚划，像是在练习某种无形的乐器。
"他在干什么？"
"回忆小提琴的触感。"Dr. Sch?fer叹气，"神经重塑损伤了他的肌肉记忆。"
阮嘉树摸出口袋里的盲文日记残页——那是顾栖川在Perkins写的最后一页，被他偷偷撕下带走：
「如果有一天我忘了怎么拉琴，请把我的手按在你的脉搏上。
那里有我最熟悉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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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深夜，阮嘉树溜进医院储物间。
月光透过高窗洒在旧医疗器械上，他摸索着找到目标——一台报废的振动治疗仪。拆解过程花了三小时，当他终于捧着那堆零件回到病房时，东方已经泛白。
顾栖川在药物作用下昏睡着，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阮嘉树轻轻拉起他的手，将改装后的传感器贴在腕动脉处，另一头连接着自己刚拼凑出的振动装置。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第二次也是。
直到晨光完全照亮窗台，简陋的装置突然发出规律的嗡鸣——咚，咚，咚。
顾栖川的心跳频率。
阮嘉树将振动装置按在顾栖川的耳后疤痕处，然后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让动脉的搏动直接传递过去。
顾栖川在睡梦中皱眉，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阮嘉树俯身，将前额贴在他的耳畔。不需要助听器，不需要触觉手语，这是他们之间最原始的通讯方式——
颅骨传导的振动，将两个残缺的感官世界连成闭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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