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玦和虎子来到临安城时已经接近晌午，因着上善门入门考核的报名点就设在临安城内，临安城本就繁华，但每年七月都格外热闹。
“仙长，你饿不饿？”虎子听见肚子发出“咕咕”的声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想吃什么？”平玦本想说自己早已辟谷，不会感到饥饿，但转念觉着自己来临安本就是游玩的，尝尝当地的吃食也无妨。虎子看了眼街角生意兴荣的馄饨摊，咽了咽口水，喉头滚动，却强压下眼底的渴望，他身上没带多少钱，总不能花仙长的钱吧。
“我带了我娘做的烙饼。”虎子拍拍自己的粗布包袱。
平玦顺着虎子的眼神看去，明白了这小孩的想法，本打算带着虎子去买，但随即他想起自己目前的窘迫和虎子差不了多少，他身上没有金银，灵石也在天魔渊中消耗殆尽，简而言之，他身上没有能拿来换取吃食的钱财。
幸而平玦生了副好皮相，一袭白衣立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竟有些仙人入尘世之感，与之格格不入，也分外显眼。
李兆林来自经商之家，和众多普通人一样向往求仙之途，此次前来临安便是为参加上善门的入门考核，想着就算通过不了考核，结交些能进入大门派的朋友也是不错的，正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
今日他刚到临安城，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和虎子交谈的平玦，心中料定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子弟，是冲着上善门来临安的，旁边那小孩虽穿着一身麻衣，但眉清目秀，应当是他的小厮。
“我与兄台气度不凡，心生钦慕，不由有结交之愿，在下李兆林，敢问兄台名姓？”李兆林思忖半刻便上前与平玦攀谈。
平玦抬眸看向李兆林，来人手持白扇，身着锦衣，面上带着试探性的笑意，一副富家公子哥模样。
“冯珏。”平玦面无表情，他早已没有心思为甚么世俗交情虚与委蛇，李兆林也没有什么让他圆滑以对的价值，再说他这副模样应对李兆林，更比满面堆笑有效果得多。
李兆林见状并未感到冷落，只觉面前这位更有超脱世俗之感，是被家族倾心力培养才能造就的风姿，“不知兆林能否有幸邀冯兄逢仙楼一叙？”
逢仙楼是临安城最大的酒楼，李兆林觉着自己的诚意再明显不过。
平玦轻轻颔首，李兆林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在斜前方为二人领路。
“仙长，我们就这么跟他走吗？”
“我在，你怕什么？”
闻言虎子神色安定下来，平玦心中不由发笑，才认识几天，这小孩怎么这么相信自己。跟当初的郁雍一样，刚认识就要跟他走。
走入酒楼大门，虎子鹿目睁大，好奇又惊讶地打量四周，店内点着昂贵的熏香，人人身着锦衣华服进进出出，雕梁画栋，金漆彩绘，摆件玩物是他在乡间从未见过的精致，这时他才明白城市繁华不只是阿娘给他讲的故事中的一句话，原来世界真的有很大。
李兆林带着他们进了一个房间坐下，“我前些年来过几次这里，菜肴味道不错，希望能合冯兄心意。”，见到平玦带着虎子一起落座，心底讶然却未在面上显露。
“冯兄是为上善门考核来临安的吗？”李兆林起身斟满两盅酒，将一盅递给平玦，而后举杯敬酒。
“不是。”平玦葱白的手指托起瓷质酒盅，慢条斯理地饮下杯中酒液，在天魔渊中的三百年里他从未饮过酒，手中这杯虽不是烈酒，冰凉液体仍在喉中留下微痛之感，喉咙骤然干涩了些，低沉的声音也多几分沙哑。
平玦指了指正在低头吃菜的虎子：“要入门的是他，我是个散修。”，李兆林一直注视着平玦，此时听到这话后眼中是掩不住的意外，面上钦佩之色更深，他本以为这小孩只是个关系好的小厮，原是自己看走眼，平玦也不是什么世家子弟，而是一位已步入问道之途的修士。
“我与冯兄一见投缘，知晓寻常财物定是入不了冯兄的眼，但这块玉佩伴我多年，还望冯兄收下，交了兆林这个朋友。”李兆林解下腰间玉佩欲递与平玦。
“我无物可回赠。”平玦并未收下那枚玉佩。
“无妨，冯兄如此人物怎可落了俗。”李兆林持着玉佩的手悬在空中，见平玦仍不动摇，遂拿出一柄白扇，“我这柄扇子还未题字，在下请冯兄赠我几字，全当是回礼，总之今日这玉佩，我是一定要冯兄收下的。”
按说酒楼中不会有笔墨纸砚这些物什，但逢仙楼中常有文人墨客雅聚，喝酒到兴头上时，总要写些诗赋词章来助兴，因此店家真就备着这些风雅之物，以应客人不时之需。李兆林来过几次逢仙楼，恰巧知道这些，起身便唤酒楼小厮去取来笔墨。
“写什么？”平玦提笔蘸墨，目光落在素白扇面上。
“就写‘上善若水’吧，预祝我通过入门考核。”
平玦心中诧然，不由略觉好笑，竟有人找他这个作恶多端的人来写上善若水。因觉着有趣，平玦却也未拒绝这个要求。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乌木笔杆，手腕处衣袖后移，露出一段冷白的肌肤和淡青色血管，墨色缓缓浸入白绢，平玦的字铁画银钩，又凌厉迫人，如出鞘的利剑，让观者通身生出寒意，与上善若水四字着实不搭调。
李兆林愣怔半刻才回过神来，心中不由慨叹这直逼面门的磅礴气势，细细观来倒是别有一番韵味，他拿玉佩换取这四字是不亏的。
“多谢冯兄！”李兆林起身拱手作揖，将玉佩双手递给平玦，接过扇子从近处端详扇面，心中欢喜更浓，“小弟就宿在晓雁客栈，冯兄若有需要相帮之处，凡是小弟力所能及的，可随时过来寻小弟。”
眼见时候不早，李兆林又客套了几句，才与平玦二人辞别，临走时将常去客栈找他强调了好些遍。
“ 好吃吗？”二人站在酒楼附近小巷里，平玦垂首静静凝视虎子，小孩迫不及待地点头，眼中兴奋积聚，然看进平玦淡漠的眼眸，忽地意识到什么，闭口不言，心中忐忑，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等着平玦的下一句话。
“我该告辞了。”平玦看着虎子眼底兴奋瞬时湮灭，悲伤点点蔓延氤氲。
“ 我还没去报名，而且……而且报完名还有好几天才开始考核，仙长，这些天我不能跟着你吗？”
“ 你不能总跟着我的。”平玦见虎子鹿目中隐有水色，微不可见地叹口气，“我不是个好人。”
“仙长你不能总诳人，我是小孩，不是傻子，仙长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 ”虎子大声叫着，清朗的嗓音染上哭腔，“ 仙长你也不编个好点的理由。”
“你会知道我是不是在骗你。”平玦右手蒙上虎子双眼，细密的睫毛在掌心颤抖着，虎子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恐惧，却温顺地站在原地没有反抗挣脱。
霎时一片血红景象在虎子眼前展开，尸山血海围绕四周，极目所见皆是闪着幽光的皑皑白骨和腐烂的血肉，破碎的内脏散落一地，耳边萦着鬼魂的哀泣悲鸣，厉鬼一遍遍尖声叫喊着索命复仇。平玦俯身将薄唇附在虎子耳侧，冰冷的声音蕴着低笑：“这些人都是我杀的，而且我杀的人还不止这些。”
虎子恍若心魂顿失，目光涣散，面如金纸怔在原地。平玦看了虎子一眼，拂袖步出巷子，每一步都走得毫无声响，如似鬼魅。
在平玦即将转身拐出巷子时，身后传来布鞋急促踏过地面的声响，惊魂未定的小孩边跑边朝他大喊：“仙长，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用幻术吓我我是不会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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