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歌微皱眉眼,心中嗤笑一声:怎么哪都有他,今天真是不走运。
收敛了神色,不慌不忙地抬脚向对面走去。
“好巧,曾左使独自出城是有任务在身?”
现下无旁人时,贾歌脸上原先面对曾槿佯装恭敬谦和的态度全然不在,只剩下一片寡淡的平静,细看之下还会发现眉眼间含着一丝不耐。
不耐?曾槿微挑了下眉,越发觉得眼前这人像一团迷雾一般。初见时,此人在面对权贵者行为举止看似恭敬谦和,实则却是浑然不在意,甚至有时对权势带了一丝漠视。
而现在呢,明明已经被人发现了他的事情,脸上却是不见丝毫慌张惶恐反而语气自然地向发现者发出礼貌询问。
不对,语气并非全然平和,这人还生上气了。
曾槿刻意忽略心中一瞬间涌现出的一丝诡异的熟悉感,他已验证过了眼前之人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经派人前往南域若水寺确认,此人在南域贾不假之子的身份确实无误,但真正打消他心中猜疑的关键是——那日蹴鞠场凉棚拐角处,他并未在制裁此人时在她的左耳后找到熟悉的红泪痣,反而光滑无洁。还有一个原因是,此人是个左撇子,下意识的习惯骗不了人。
除非一个人真的可以完完全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连却周身的皮囊与一切下意识的习惯全部改掉。
“犯人不是包糖糖,我自然不会去抓她。”直白明了,曾槿现在并不想与此人拐弯抹角,说出的话语直到话题中心。
“我不明白的是,你在其中到底充当了一个什么样角色?”
贾歌闻言只是轻笑一下,目光直视曾槿,眼神平静无波却又异常专注,好似她看向的是极为重要之人,只是在这道专注的目光中却隐隐透着着凉薄之意。
贾歌并未直接回答曾槿的问题,反而转问道:“曾左使已经查明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曾槿看着眼前之人,想要从中找到一丝慌张,无果,“两年前周侍郎的两个儿子曾凌辱过包糖糖,事后并在其后背处雕刻了一个‘扒猪脸’图案,置其‘疯傻’,包平安则是为了给他妹妹报仇。”
贾歌听完,反而沉默下来,目光看向了远处,随后自顾自地娓娓道来一个故事。
“一个孤儿本是机缘巧合下由河境来到元都的流民,后来被心地善良的一对夫妻收养,这对夫妇原先就有了一个孩子,一家四口通过经营着祖上传下来的一家小医馆,日子倒也过的舒心。
可有时候日子过的太安逸,人就慢慢失去了警戒心,人一旦失了警戒心,明天和意外就不知道哪个先到来。
三年前,这对夫妻中的男子在照顾患者时,意外被一个患有疯病的患者砍伤,如果能够得到及时的医治便也并无性命之忧,但是巧的是,当时城中有几个官眷子弟当街起了冲突,围观的人群未能及时被疏散开来,这名男子便因失血过多而亡。
这对夫妻本是婚前并不相熟,婚后也一直是相敬如宾,但妻子却在她的丈夫下葬的前一天晚上揭开棺木,躺了进去,未再出来。只留给剩下的兄妹二人一封遗信,极尽详细交代了家中钱财等其他琐事。
有着父母生前医者仁心结交的善缘与积攒了半辈子的积蓄,再加上邻里乡亲的多加关照,这对兄妹二人本来可以继续安稳生活下去。可命运从来就是不确定的,后来事情的发展谁也不曾料想的到。
家中未出事之前的长子,书是读的极好的,人却是上房揭瓦、逗狗捉鸟样样拿得出手,家中出事之后,长子便一夜之间沉稳了下来,家中琐事料理的很好,妹妹也照顾的很好。
或许长子仍然对父亲的事耿耿于怀吧,在一次碰到一大户人家从府外招买随从时,长子便毛遂自荐并意外被选中,只因为有读过书的好底子,再加上人也机灵、办事熨帖利落,很快长子便被调到了大户人家嫡子的身边。
两年前的元宵佳节,长子的妹妹因迟迟未能等到家中哥哥回家,便去了大户人家询问,恰逢大户人家的嫡子从外面喝完花酒回来,便把人强行抓进了后院,极尽凌辱后扬长而去。
在暗中窥探已久的大户人家的庶子,在嫡子离开后,又极尽恶劣地折磨了那个可怜的姑娘,并在其身后用银钗刻画了一个‘扒猪脸’的图案。
只因趁着佳节想给妹妹一个惊喜,而绕远路特意给妹妹买来一直舍不得买的一家胭脂店的招牌胭脂,进而归家晚了的长子,等来的确是妹妹意外‘落水’的消息。
聪明的长子即使在妹妹醒来变得‘痴傻’后,也很快查明了事情的真相,从那时起便在心中慢慢形成了一个计划,一个以自己的肉身养蛊的计划,这一等便是两年。”
一个悲剧被以一种故事的形式讲了出来,虽然过程中会弱化了其中的悲伤色彩,但同时也被完整的留了下来。
一阵微风吹起,树叶飒飒作响,不知搅动了谁的忧愁与心绪。
曾槿安静地听完了这个故事,任由心中突然而来的郁气缠绕心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宽慰眼前之人。
贾歌沉默地低着头,再次抬起头时,眉眼舒展开来,带着明媚又放肆的笑意,语气温软又冰冷道:“曾左使既然已查明事情的真相,不知曾左使对这次的案件如何看待?”
曾槿眉头微皱,仔细端详着对面之人的表情,几秒钟的沉默后还是如实回答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因果’二字向来相生相伴,有了因必然会有果。
“哈哈……”
“曾左使可真是为人正直啊。”
贾歌擦了下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无视曾槿越来越冷的脸色,眼色放肆地回视对面之人。
“好一个‘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只是不知若是没有包平安以命换命之举,他的债又何时能够收的回来?”
语气微顿,再此开口的语气中反而含着凌厉与执拗。
“曾左使觉得包平安做错了吗?”
曾槿皱着眉头打量的眼前之人,虽然不知他的执拗因何而来,还是认真开口回道:“他寻他的债,旁人无从质酌,但是他既然选择如此行事就该承担事后该有的后果。”
“该有的后果?”贾歌嗤笑一声,眼神突然变得极其凌厉。
“试问曾左使,他的‘该有的后果’是指讨回债之后被这片国土上的王法制裁吗?”
“若是如此,为何皇权之下,位列高位者或其家眷杀了人、犯了罪,事后仍然可以潇洒转身,继续享受着他们的荣华富贵,在这酒肉靡香、王法之下的土地上继续犯罪!”
“为何皇族、官眷随意仗责奴仆,轻则逐出府中,重则任意发买,更甚则处死,尸体被随意抛尸荒野,众人反而觉得‘一向如此,就该如此’!”
“为何边疆将士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以命铸墙,反而他们家中的妻儿老小却饱受欺凌,喊冤无生,叫苦无门!”
“为何有人一片忠君爱国,赤胆忠心,怜民重生,反而高台之下,血溅当场,尸骨无存,事后无人敢提,无人敢伸冤!”
“敢问曾左使,为何有些人却不需要承担所谓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又是什么道理?”
最后一句话问的极轻又极重。
曾槿目光变得越发幽深,紧紧盯着眼前这人,耳边响彻的声音重重击打的他的耳膜,让他的呼吸越发沉重。
“贾歌,注意你的问题!这不是你该随意评价的,若是……”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你会有性命之忧。
曾槿还未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话,便见眼前这人突然收了刚刚的神色,表情、眼神又恢复如初,像是隔了一层雾,外面的人只能隐约看见雾中之人冷静自持,冷漠薄凉。
只一瞬间,曾槿便沉默了下来。
“曾左使,是我刚才放肆了,还望曾左使勿怪刚刚我的违心之言。”
曾槿抿着薄唇,压了又压心中突然涌现出的一股烦闷,脱口还是追问道:“刚刚是违心之言,那现在又是什么?”
“自然是真心实意。”贾歌面带恭敬地平视对面之人。
“好一个真心实意,不曾知道贾先生竟是这样一个满口真诚之人。”
满含讥讽的声音穿过贾歌的耳膜直达心脏:是啊,她现如今竟成了这样一个活在面具下装模作样的人。
心中的酸涩很快便被主人强硬的压在了心底,贾歌神色未变,“曾左使,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若有得罪大人的地方还望大人莫要怪罪,以免我这条贱命的风尘污了大人的衣袖。”
曾槿心中没由来的一股火气噌噌只想往上冒,眉头紧皱,白皙的脖间青筋突出,牢牢盯着眼前之人片刻,突然又没由来的泄了气。
“我还有要事,贾先生请便。”活落,转身便走。
身影怎么看都透露着一种负气离开的意思。
身后站立的身影驻足片刻,突然自我嘲笑一声,正打算离开时,猛然神色一变。
贾歌的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每晚都会出现的声音此时却突兀地在耳边响起。
艳阳高照下,贾歌竟觉浑身冷意彻骨,双手使不上劲来,只能虚弱的抵住胸口,身子恍惚间蹲了下来,双膝紧紧靠着地面,衣袍上沾染的灰尘当事人毫无察觉。
贾歌拼命地想要发出声音,可发出来了只有哑音。
原本冷静自持的双眸突然变得灰败无光,整个人像是被掏空的精气神,像一具破旧的玩偶一般被人遗落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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