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冲刷着沈恂初的皮肤,却洗不掉全身上下那种诡异的刺痛感。水流顺着身体蜿蜒而下,在瓷砖地面汇成一片。她低头看了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处的皮肤皱褶着,指纹快要消失不见。
她瘦得几乎脱相,皮肤带着一种病态的灰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眼下的乌青重得吓人,血管清晰可见,脊椎一节一节地在背后凸着,肩胛骨快要顶开皮肤冲出来。
沈恂初伸手抹去镜面上的水雾,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手臂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
整个世界在眼前扭曲,眼前的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流动,紧接着便开始渗出细密的纹路。
起初像是树根,很快变成文字,然后又变化为某种既非文字也非图画的符号。
它们蠕动着,像某种远古记事方式所展现的那样排列成某种仪式场景——模糊的人形围着一口竖井舞蹈,井中探出的不是水,而是无数只向上伸展的手臂。
皮肤逐渐变得透明,她能感觉到血液在皮下流动着,但不是向着心脏——而是遵循着另一种更为古老的循环。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又像是直接从她颅骨内侧响起。那不像是语言,而是别的什么。
她的身侧站满了人。
他们的嘴唇在动,吐出的却是细小的陶俑碎片,每片落地都发出编钟般的回响。
地上的影子比身体先一步来到她面前,那影子没有五官,却在额头的位置裂开一道竖缝——
里面是另一张脸。
一张在壁画上出现过的脸。
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露出下方更多的、层层叠叠的脸。
地砖变得柔软。
沈恂初低头,看见自己的双脚正在下沉。地下不是水泥地基,而是无数本正在腐烂的典籍,书页间爬满白色的幼虫。它们啃食文字的速度快得惊人,却始终追不上那些自动重组的段落——
“我们不是第一个。”
这句话突然浮现在她舌尖,带着铁锈的味道。
沈恂初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干呕。
【SHEN……】
幻觉般的低语在耳畔响起,仿佛是是上百个人同时开口形成的和声,又像是信号不良的通讯器里传出的杂音。
沈恂初猛地回头,淋浴间里只有蒸腾的水雾在灯光下形成扭曲的投影,像一群没有面孔的幽灵。
身体莫名开始发烫。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知道那是谁。
沈恂初关掉面前的水龙头走进更衣室。
更衣镜旁的电子屏正在播放新闻,画面仿佛受到某种干扰般不断地在正常报道和雪花噪点间反复切换。
画面里希尔瓦尼亚的市民在街头焚烧全息广告牌,抗议政府隐瞒空间站沦陷的真相。某个镜头扫过人群时,恰好有一个人看向镜头,沈恂初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
“——军方发言人再次强调,亚伯空间站只是暂时通讯中断……”屏幕里主持人的声音突然扭曲,“……所有公民请勿相信未经证实的……滋滋……X已经被成功拦截在……滋滋……留在室内……”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窜起一股莫名的戾气,沈恂初一拳砸向屏幕。
碎裂的显示屏迸出电火花,她的指关节渗出殷红的血液,顺势滴落在地板上。
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些,仿佛终于打破了脑海中的思维迷雾。
她终于确认了两件事:
第一,这里不是军方设施——至少不是公开的那部分。墙角的通风口边缘有非标准规格的螺丝,天花板夹层里传来生物实验室特有的负压气流声,最重要的是,所有工作人员都没有佩戴刻有军方编码的ID卡。
第二,伊芙琳在撒谎。因为新闻右下角的日期显示,距离空间站失联已经过去了十七天。
余光无意识地向旁边瞥了一眼,沈恂初僵住了。
她看到镜子里的“她”仍在活动——那个倒影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镜面,在玻璃上留下一道痕迹。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却只看到微微颤抖的、正常的人类手指。
有人在敲门。
她知道那是谁。
她拉开更衣室的门,那人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站在那里。
“白处长。”
或许是太久没说话了,连咀嚼肌都有些酸痛。
面前的白述像是没有最好面对她的准备,张口犹豫了半天,最后只说出一句,“沈恂初。”
沈恂初了解他,连他“为什么在这里”的原因都不用质问。她和白述之间没什么其他的闲话要叙,于是她对白述说:“借过。”
白述下意识侧身给她让路,却在她从自己面前路过的时候抓出了她的手臂。
“沈恂初。”
沈恂初没有挣脱,看他一眼后说:“你从始至终都知道。”
“包括在静音室。”
白述怔住了,攥着她的手更紧了一些。
“你怎么……”
“哦,看来我猜对了,”沈恂初点点头,“你们确实在静音室对我动了手脚。”
“沈指挥长——”
伊芙琳已经出现在走廊的尽头。她站在警卫身后,灰白的鬓角散乱着,眼神中有这几分难掩的疲态。
“我们该走了。”
沈恂初瞥了白述一眼。
他不自觉地放开了他的手。
……
实验舱像一口金属棺材。
沈恂初被固定在倾斜的座椅上,后颈贴着冰冷的电极片。那些电极片连接着数十条光纤导线,像蜘蛛网般将她缠绕。她能感觉到细微的电流在皮肤下游走,每一次脉冲都会带动身体不自觉的小幅度地颤动。
伊芙琳站在观察窗前,手里拿着某种注射器。
“这次我们略微做了一些新的调整。”她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带着实验室特有的机械感,“尽量保持意识清醒,我们需要你描述看到的一切。”
沈恂初冷笑一声道,“然后继续删掉我的记忆?”
伊芙琳的动作顿了一下。
“记忆擦除是为了保护你的精神稳定性。”她将注射器接入输液管,药液缓缓注入透明的溶液,水墨一般在里面晕染开来,“上次实验中,有东西通过链接反向入侵了你的意识,导致你被严重污染——”
她说了什么沈恂初逐渐听不清,视野开始扭曲,天花板上的灯光拉伸出彗星般的尾迹。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抽离,仿佛有人用一根细长的钩子从她的后脑勺刺入,缓缓搅动她的思维。
黑暗吞没了整个世界。
……
当沈恂初再次“睁眼”时,她站在一片虚无的白色空间里。脚下是镜面般的地板,倒映出她苍白的脸——那张脸比她记忆中的更加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像是经历了漫长的饥饿。
远处矗立着一块三米高的黑色矩形,表面光滑得像液态金属,边缘泛着蓝绿色荧光。它不像是被放置在那里的,而像是从空间的另一侧“生长”出来,如同某种异界植物的根系穿透了维度屏障。
她向前走去,脚步声在虚空中回荡。奇怪的是,她的身体轻盈得不正常,仿佛重力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距离那块黑色矩形还有五步时,地面突然震动。无数苍白的手臂从地底伸出,抓住了她的脚踝——
“老大……救救我……”
布鲁姆的声音从深渊底部传来。那声音太过真实,沈恂初甚至能够看到他说这话时的面部表情。
沈恂初僵在原地。
这是陷阱——她很清楚——但当她对上那些空洞的眼睛时,她的呼吸还是变得急促。
那些眼睛里有她熟悉的人:布鲁姆、远征行动牺牲的队员,还有……
陈昭。
矩形表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一只巨大的蓝绿色眼睛从黑暗中睁开,直直地望向她。
【你来了,SHEN。】
那只眼睛注视着她的瞬间,沈恂初的耳膜炸开尖锐的蜂鸣。她的视觉神经仿佛被强行接入某种更高维度的信息流,无数画面碎片般刺入她的意识——
沈恂初猛地跪倒在地,冷汗浸透后背。那只巨大的眼睛仍在凝视她,瞳孔里旋转着星云般的纹路,每一次转动都让她的大脑产生一阵刺痛。
【你听得见,对吗?】
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她的大脑皮层震荡。沈恂初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她发现自己的血液在白色地面上晕开,却不是红色,而是带着金属光泽的深蓝。
【你究竟是什么?】
矩形表面的裂痕突然扩大,蓝绿色光芒如洪水般涌出,在地面形成一片闪烁的星图——沈恂初认出那是查佩座旋臂,但其中多了一条本不该存在的暗带,像疤痕般横贯整个星系。
【我们是园丁,SHEN。】
随着这句话,星图突然放大,聚焦到太阳系边缘。那里漂浮着数以万计的黑色矩形,排列成完美的阵列。每块矩形周围都环绕着蓝绿色的光带,像某种宇宙尺度的神经网络。
沈恂初的视线开始模糊。
蓝绿色光纹顺着脊椎向上蔓延,像某种寄生植物正在不断地汲取着她身体中的养分。
【那我们在你们眼里算是什么?杂草?肥料?】
【不是的,SHEN,不是的。】
【你们是长歪了的幼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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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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