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红色的身影站在拐角处,影影绰绰,像被风吹起的窗帘,也像化掉的红色冰雕。
夏枯走出电话亭,她认出来了这是什么污染,红衣女人,A级移动型污染,她会随机打给每一个路过的人,询问对方是否看见了自己女儿。
无论回答是或者否,在接起电话的那一刻,污染就已经发生。
但夏枯还是第一次遇见现在这种情况,红衣女人选择了一个电话亭作为污染介质,而白芨没有接电话,反而把污染当成了一个真正的电话亭,打给了其他人。
还有这种破解方法吗?
夏枯隐约觉得不对,如果真的这么简单,红衣女人早就被污染中心清除掉,怎么会一直在各地流动。
“你打给了谁?”夏枯好奇。
“洛景和。”
再次听见这个名字,夏枯的脸上神情复杂,想说什么又沉默,看起来,洛景和也发现了白芨的潜力,居然给出了私人联系方式。
因为不想提起这个名字,所以夏枯换了一个话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的污染应该是红衣女人,根据官方说法,她的女儿在街道走失,自那之后,红衣女人就一直徘徊在街道口,不停给路人打电话,询问是否见到了女儿。循环往复的街道就像她女儿失踪那天一样,永远找不到出口。
她被自己困住了,同时也困住了别人。
只要你接起电话,女人就会出现在街口,不断靠近,逼问你同一个问题。唯一的破解方式就是无视电话铃声,等到女人失望离开,这个过程大概在一个小时左右。”
红衣女人的流动性很高,不止在雾城出现,也会在荒原游荡,唯一的执念就是找到女儿。扩散中的S级污染区对很多怪物来说都是一道大餐,他们只需要跟在后面捡一点残渣可以饱食一顿,就像秃鹫总是跟在狮子后面。
但红衣女人不属于这类污染物。
她等级很高,危险性却很低,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女儿。
因此很少主动伤人,她只会不停地询问,不停地徘徊在同一个路口,迷失于内心的迷宫中。
但这对于白芨而言是个坏消息。
红衣女人只是随机打电话,却刚好挡住了她离开的道路。
日上三竿,中午逼近,雾城前来救援的军队全部撤离,她被彻底留在了这里。
“所以,我们只能等下去吗?”白芨也透过电话亭看见了那个面目模糊的女人。
很像老式鬼片中会出现的角色。
粗糙的画质,被风吹着不停鼓动的红色长裙,面目模糊。
每一次眨眼,女人都会更靠近一点。
她不是在行走,而是瞬移。
“红衣女人不会主动伤人,但如果你强行逃跑,反而会被当成人贩子,因为你拿起了电话,所以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女人会不断靠近,询问你同一个问题。要冷静,只要你的行为不会被当成人贩子就不会受伤。”
夏枯转身往旁边走去。
白芨在身后看着,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不要相信她。
这是洛景和通过污染的电话亭传递的信息。
白芨现在面前看似有两条路,但实际只有一条,离城的机会已经失去,白芨并没有在污染区独立生活下来的能力,不相信夏枯,自己独自离开和找死没有什么区别。
但洛景和的话又反复在脑海中回响。
从身后看去,夏枯的个子很高,习惯性快速走路,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看上去就像个普通年轻女人,完全看不出她的身体内蕴藏的巨大力量。
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白芨已经看见过很多类型的污染物,无论是和善的胖阿姨亦或者生活在痛苦中的女邻居,在被污染后,都迅速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曾经的执念,并不会像夏枯这样冷静思考。
白芨大步跟了上去。
她的原则一向是既然要合作就要交付信任。
况且在现在这个时代,死人又真的比活人可怕吗?
提前逃离七区的那些上等人倒是活着,可恰恰是他们,把一整个区的人推入了污染之中。
*
“我们现在是?”白芨看着夏枯走入街边的店铺开始翻找,有些好奇。
“找东西吃。”货架倒塌,夏枯捡起来一袋完整的面包丢给白芨,“你不饿吗?”
还真的有点饿。
之前白芨饿得差点啃自己的手,还是靠着夏枯给的两包压缩饼干撑下来。
她撕开了袋子站在门口大口大口吃面包,一抬头,发现红衣女人已经走到了街中央。
女人的脸模糊,表情似哭非哭,像被泪水融化。
如果在晚上看见,白芨肯定要被吓一跳,但现在她的心理素质得到了极大提升,主要还是因为饿,所以白芨看见女人一点不怕,反而加快了进食速度。
希望能够在被女人按住之前吃完这袋面包吧。
按照夏枯的说法,红衣女人只会反复询问她女儿在哪里,只要如实回答不知道,就不会被伤害。
这是一个温和型的污染物。
也是一个可怜的母亲。
*
夏枯没有吃东西,她站在货架后面,拉开了外套。
手臂上新长出来的羽毛,很柔软,是雏鸟才会有的那类小绒毛,淡淡的红色,随着生长,颜色逐渐变得艳丽,如同火焰跳动。
夏枯冷着脸扯掉了新生的羽毛,剧烈的疼痛刺激着大脑皮层,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变化。
最开始只是一两簇,扯掉之后反而长得越发旺盛,现在已经覆盖住了大半个胳膊。
夏枯选择独自离开不止是为了探路,还是为了找到遮掩的衣服。
她打开笔记本,上面列着的待办事项只剩下一条。
——复仇。
但向谁复仇?
夏枯脑海中是茫然的。
她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
在街头醒来之后,夏枯就发现自己的能力回到了两年前,记忆也跟着回到了两年前,就好像有人凭空砍掉了她的时间,将她丢弃在没有经历过的未来。
夏枯仰面躺着地上,听着污染物靠近的声音,窸窸窣窣,数量极多,但是却没有人前来阻止。夏枯尝试联系队友,全部没有回应,电子手环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所见之处全是被污染的怪物,所到之处全部都是一片死寂。
她辛苦守护多年的城市一遭坍塌,而她这个守护者却倒在地上,失去了记忆。
就像是神话故事中的西西弗斯,在石头即将推入山顶时,一切又从头开始。
无谓的牺牲,无望的努力。
夏枯在废墟中找打了一个广播,听着雾城电视台的人依旧一如既往在播报晚间新闻。
【六区粮食产量突破记录】
【雾城最高楼今日在一区封顶,区长莅临现场发表讲话】
【计生办主任今日宣布了次年人口计划,雾城人口过盛,需削减新生儿名额】
……
只听了一会,夏枯就心烦意乱。
外界依旧歌舞升平,没人知道七区成为人间地狱。
不过计生办估计要烦躁了,才制定好的人口计划就要重新开始估算,七区的人口空缺急需被补上。
夏枯不停地换频道,最后总算听见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但很短,只有三个字。
——有叛徒。
是谁?
夏枯茫然又焦虑。
能够听到这个声音意味着全队牺牲。
编号为349的污染物是一个被污染的广播频道,绑定之后可以记录人最后的声音,在广播内播放。夏枯花了两年的工资从拍卖中心买下来。
她带过很多次队,并不是每次都能全员生还。
这些年她一直在与人告别。
死亡是一场漫长的遗忘,先是这个人,再是这个人留下的物品,最后是记忆。
当记忆消失的那一刻,那个人就彻底地淹没于时间的长河里。
夏枯买下349号污染物只是希望能够记录下队友的遗言。
人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声啼哭和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都是值得记录的,一个来自于纯粹的无知,一个却来自最后的执念。
之前她一直将死前录音当成遗愿清单,帮助队友实现愿望。
现在却成了找回记忆的道具。
夏枯又调整了一遍广播,除了这句话之外,她还听见了脚步声,军靴踩在血泊中,沉重拖沓,体重应该不轻,脚步声不像是人类,倒像是某种动物。
此外还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夏枯再一次播放。
确实是自己的呼吸声,她也在现场,所以当时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靠着常理推断,如果自己在现场一定不会轻易离开,即使离开也会留下线索。
而现在的情况却是,她重伤从郊外醒来,失去了两年的记忆。
作为七区裁决者的队长,夏枯是七区唯一一个A级异能者,但现在却滑落到了B级,夏枯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指,指腹有枪托留下的老茧,胳膊有伤口,腹部曾经做过大手术,这确实是她的身体。
但很多的谜团都困扰着她。
夏枯随手捡了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上自己的计划。
——复仇。
不管叛徒是谁,她都要亲手抓住那个人。
裁决者小队内人人都绑定了遗言广播频道,如果真有叛徒,频道却没有被清除,只有两种可能,那个叛徒确定小队全员死亡,无人可以听见遗言,要么有人在故意用这种方式诱导她进入。
然而夏枯没有办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就此转身离开,去过自己的生活。
合上笔记本,夏枯随手毁掉了店铺内的监控。
她没有办法信任这些科技产品。
就像雾城的官方一直宣称电子手环是为了方便居民生活,其实它还有另一层意思,方便管理。
即使处于关闭状态,电子手环依旧会窃取居民信息。
行动轨迹,消费记录,聊天内容……
所有的一切。
官方要求每个人都必须佩戴手环,以便核实身份,防止有非法者闯入。
因此电子手环就是一个随时随地的窃听者。
它收集着所有信息,有用的,没用的,私密的,公开的……全部如数保存在云盘里,居民管理委员会随时可以查找其中有用的消息。
这是为了区内安全重要的一环。
但夏枯却对此保持着排斥,她讨厌被人监听。
*
再一次打开笔记本。
夏枯看着上面简略的计划。
从最初醒来到现在,她的精神力恢复了不少,记忆也在快速恢复,已经想起了一年前的事情。
相应的代价就是身体异变。
夏枯有些焦虑,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到城中心。
她利用权限查阅了小队的最后一个任务,在中心的魔方公寓,只有走到那里,她才能看见之前发生的一切。
或许会有些超出意料的事情发生。
夏枯穿上外套,盖住身上的异常,准备去查看白芨的情况。
红衣女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白芨站在窗口前发呆。
“污染物呢?”
“走了。”白芨回过头,表情奇怪,“她没有多做纠缠,好像被什么吓走了。”
“吓走?”夏枯也有些惊讶,这次的情况确实奇怪,红衣女人的污染特性被归为其他,属于无法被定义,危险性较低的类型,她不像很多污染物那样无限制扩张,而是有目的地寻找。
拨通电话后,只会反反复复询问同一个问题,然后失望离开。
有记载的伤亡都是被吓住了,因为反抗或者逃跑导致死亡。
毕竟在无法走出的街道里,一个徘徊不定的红衣女人一步一步靠近,很容易让人精神紧绷。
站在白芨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够看见红色电话亭。
复古色,顶端的红漆脱落,显出风雨的痕迹。
在红衣女人失踪后,电话亭随之消失不见,一枚硬币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寂静的街道中清晰可见。
可是夏枯却完全没有听见,这个声音只被白芨接收到了。
小猫一个猛冲从肩头跳下,灵活翻过窗子,叼起了这枚硬币,放在白芨手中。
“电话亭经常出现吗?”白芨握着硬币,感受着指腹传来的冰凉金属触感。
污染规律被打破了。
红衣女人没有向白芨询问女儿的下落。
她只是定定站在白芨面前,融化掉的五官随意飘动,组成各种形式,像雾又像风。
“我见过你。”
而后女人就被街口的脚步声吓住,向其他地方逃走。
“很少出现,至少我没有听说过,红衣女人可以随意拨通任何路人的电话,哪怕是坏掉的手机,但墙外的污染不归我负责,所以我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夏枯犹豫,又补充道,“她曾经是一区的心理学教授,六年前失踪,一年后再出现就已经成为怪物。”
对红衣女人的调查是一场私人行动。
移动型污染不属于夏枯的工作范畴,但是她依旧借助手中的权限查看了红衣女人的情况,因为红衣女人污染是最特殊的一个,有执念但并不偏执,等级高却并不无端害人,处在怪物和正常人的界限之中。
夏枯一直想要寻求一个答案,被污染的人灵魂是否存在,是否还能救回来。
她想要为自己的工作找到一个合理性理由,让自己坚持干下去,但是调查被迫终止。
红衣女人的过去被人销毁,只查到她在一区的经历,更久之前则无从查询。
白芨则陷入另一个问题之中。
算起来,红衣女人成为怪物的时间和自己在七区醒来的时间相吻合。
难道自己曾经来自雾城一区吗?
又为什么会失去过去的记忆。
红衣女人出现又消失,好像就是为了拦住自己离开一样,人生充满巧合,但巧合往往又出自必然,只不过以偶然的形式表现出来,白芨心烦意乱。
许久不曾出现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如果忘记过去会让你变得快乐,那么就一键清除所有的过去。】
【往前走,不要回头。】
手中的硬币微微发烫,无数的黑影从白芨脚底下扩散开来,形成震荡的气流爆炸开来,一场无形的地震以白芨为中心荡开,整个七区的污染物都抬起头看向同一个方向,愣怔片刻后,又继续茫然前行。
夏枯伸手感知着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
她总觉得白芨哪里好像变了,但仔细看又没有变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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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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