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黑色的折叠伞,被我带回家后,没有像往常随手扔在玄关的伞桶里。我仔细地擦干了伞面上的雨水,撑开,放在客厅角落晾干。然后,将它收好,放进了我随身携带的通勤包里。
接下来的日子,这把伞成了我和她之间唯一有形的联结。它普通得毫不起眼,却因为来自她手,而变得有了特殊的意义。
我每天背着它上下班,即使天气预报是晴天。它像一个小小的护身符,或者说,一个随时提醒我那段短暂独处时光的信物。
我总想着要还给她。这个念头成了一个正当可以再次联系她的理由。但内心深处,我清楚,我贪恋的是再见她一面的机会。
然而,机会并没有如期而至。相反,我明显感觉到,某种无形的距离正在我们之间悄然拉大。
项目进入尾声,沟通主要通过周婷的团队进行,我和张子枫之间原本就稀少的微信互动,几乎完全停滞了。
她不再发来深夜的照片,也不再对我偶尔分享的工作片段给出回应。对话框安静地沉到了列表底部,像陷入冬眠。
我发给她的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画展分别后的第三天:“伞什么时候方便还你?” 我猜她肯定看到了,但没有回复。
一天,两天,一周过去了。我开始意识到,这是一种有意的疏远。
虽然方式还是像她这个人一样,温和清冷。
起初是失落,像心口被塞进一团湿冷的棉花。我反复回想那天在茶馆和车里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自己哪里言行不当,惹她厌烦了。
是话说太多了?还是流露了过多的情感让她感到压力?
但这一次,我没有像过去那样陷入无尽的内耗。我想起她说过的话:“要学会保护自己,别让敏感变成内耗。” 我也想起她看我的眼神,那份欣赏和关切不像是假的。
或许,疏远的原因不在我,而在她自身。她的世界有太多身不由己,有我看不见的规则和压力。
也许,我们之间那越界的靠近,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需要收敛的“意外”。
想通了这一点,心里反而释然了一些。失落依旧存在,但多了几分理解和……等待的耐心。
我把那把伞从通勤包里拿出来,小心地挂在了玄关的衣帽钩上。每天出门回家都能看到它,像一个安静的约定,提醒我那段记忆是真实的,也提醒我,我们之间存在着尚未解决的“未完待续”。
生活和工作照常进行。我完成了“城市记忆”项目的所有后续工作,得到了周婷和公司的高度认可。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认识她之前的状态,两点一线,忙碌而平静。只是心里某个角落,始终为那个清冷的身影留着一盏灯。
半个月后,一个周五下午,闺蜜项暖兴冲冲地打电话给我:“小秋!明天有空没?国家美术馆有个法国印象派的光影展,据说超级棒,我搞到两张票!一起去!”
我本来想周末在家补觉,但听到“美术馆”三个字,心里微微一动,下意识的应了下来。
第二天,天气很好,几乎完全没有下雨的可能。
出门前,我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玄关的那把黑伞。鬼使神差地,我把它拿下来,塞进了帆布包里。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带着。
和项暖在美术馆门口汇合。她一如既往地活力四射,挽着我的胳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笑着应和,心情也确实轻松了不少。
我问她:“你怎么会想看这种展?不应该是想看演唱会吗?”
她调皮的吐吐舌头:“被你看穿了哈,这不是有小道消息说,可能会有很帅的男明星来参加,我才来的吗?”
男明星?
会有女明星吗?
或者…会有她吗?
展览很棒,莫奈的睡莲、雷诺阿的舞会,光影交织,色彩迷离。我们随着人流慢慢欣赏,项暖不时发表着搞笑的评论,我被逗得直笑,暂时忘却了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牵挂。
在一个展馆的转角,我们正准备去看下一幅画,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对面的人群,然后,定住了。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
张子枫。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另一幅画前,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工装裤,头发扎成丸子头,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专注的眼睛。
她身边跟着一位年长的、气质优雅的女士,看起来像是家人或长辈。她们正低声交谈着,气氛融洽。
她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视线从画作上抬起,向这边看来。我们的目光,隔着攒动的人流,在空中相遇。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周围嘈杂的人声、脚步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那惊讶迅速沉淀下去,恢复成一贯的平静,甚至……比平时更淡一些。
她没有避开我的视线,眼神扫过我包里的那把伞,怔愣了片刻,也没有任何要走过来的意思。只是隔着这段距离,对我极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但那弧度太小,被口罩遮住大半,更像是一个礼貌疏离的示意。
然后,她便自然地转过头,继续和身边的女士低声说话,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项暖还在我耳边说着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胸腔里像塞满了冰块,又冷又堵。
她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我身边的项暖。她那个点头,那个微笑,清晰无误地传递了一个信息:我看到了,但就此为止。不方便。
她甚至没有看我第二眼。那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冷漠的话语都更让人难受。
“小秋,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项暖察觉到我的异样,晃了晃我的胳膊。
我猛地回过神,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没……没什么,刚才那幅画看得有点出神。走吧,我们去那边看看。”我拉着项暖,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向另一个方向,背对着张子枫所在的位置。
我理解她的顾虑。我完全理解。可理解并没办法完全消除我内心的失落
也许我们之间的地位并不平等,那些所谓的平等的感知,不过是她自愿向我倾斜了
当她不愿意,不想的时候,这种倾斜会及时回到原有的位置,让我再也没办法够到她
接下来的观展,我完全心不在焉。莫奈的睡莲在我眼前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色彩,脑海里像卡带的录像机,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刻:她抬起眼,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我身上,那一闪而过的惊讶,迅速冷却成平静,然后是那个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点头示意。
我的理智开始艰难地运作,试图分析刚才的一幕。她认出了我,也一定看到了我包里那把显眼的黑伞,伞柄就露在外面。但她选择了最符合她身份的处理方式:保持距离,视而不见。
这不是针对我个人的冷漠,这是她身处那个位置必须遵循的规则。我一遍遍告诉自己。
可是,心底某个地方还是像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而真切的酸涩。那种感觉,很像小时候无比珍视一件玩具,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却突然发现,有一天父母背着你把它送人了
理由是:看你也不玩,你不在乎,那就给别人好了
我以为我们之间构建了一种独特的联结。但现在看来,这种联结的持久性,或许只存在于我单方面的期待里。
当她需要时,她可以靠近,可以温柔,可以洞察我的情绪。当她觉得不合适时,她也可以毫不犹豫地退回到安全线以外,干脆利落,不留一丝让人误会的余地。主动权始终在她手里。而我,只能被动地接受这种温度的变化。
“喂,小秋,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就魂不守舍的。”项暖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脸色也不太好。”
“真的没事,”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可能昨晚没睡好,有点累。”这个借口苍白无力,但项暖看我不想多说,也没再追问,只是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从美术馆出来,我们找了家附近的餐厅坐下。项暖兴致勃勃地看着菜单,而我则望着窗外发呆。玻璃上映出自己有些失神的脸。我忽然想起张子枫说过的那句话:
“我的世界很复杂,有很多规则和身不由己。”
当时听着,只觉得是种陈述。现在亲身感受到了,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那种“身不由己”,包括在公开场合
明明认出了属于自己“东西”,却不能上前认领。
这无关喜恶,只是规则。而我,显然还没有完全学会适应这套规则,或者说,还怀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这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项暖似乎也察觉到我情绪不高,很快结束了用餐。
分别时,项暖担心地看着我:“小秋,你真没事吧?有事一定要跟我说啊。”
“真的没事,就是有点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我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心。
独自坐上回家的地铁,车厢摇晃,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情渐渐沉淀下来,不再是刚才那种尖锐的失落,而是变成了一种更深的清醒。
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半个月前我那条未得到回复的“伞什么时候方便还你?”。我盯着那个句子看了很久,然后,缓缓地,将对话框向左滑,点击了“不显示”。没有删除,只是让它从聊天列表里隐藏起来。
我知道,那把伞,短时间内是还不回去了。或许,永远也还不回去了。它就像我们之间这段短暂交汇的时光,成了一个不知该如何处置的物件。
把它继续挂在玄关吗?每天看到,会不会成为一种提醒,提醒我那段看似靠近实则遥远的距离?扔掉吗?又似乎太过决绝,毕竟那些瞬间的真实感受,无法抹去。
最终,我把它从包里拿出来,收进了衣柜最上面的储物盒里。眼不见,心或许能静一些。
有些关系,可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它的形态和边界。
现在,梦该醒了。至少,该试着醒过来了。
地铁到站,我随着人流走出车厢。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我抬头看了看城市灰蓝色的天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理性告诉我,这样也好。保持距离,对彼此都是一种保护。只是心里那个刚刚被温暖过的角落,此刻空了出来,难免有些怅然若失。
但生活总要继续。我整理了一下心情,迈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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