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州府衙门可真是热闹,前脚才送走了来巡视的知州大人,后脚又迎来了一群义愤填膺的书生。
知府寇仲文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官场了,也是两年前才到的邵州任上。
可尽管他为官数十载,却因为性格过于刚直,不爱与朝中权贵结交,在年轻时的几次重要升迁节点上,都被人明里暗里地给撸了下来,导致两鬓都已开始斑白了,也不过是个远离京都小四品官。
而他自己也在几十年的蹉跎中被磨平了性子,忘却了满腔抱负,为官只求事少自保。
所以他乍听了有一群穷学生来击鼓告状,告的还是当地县令的公子,当即就觉得心烦又厌倦,挥了挥手,让小卒将人都轰走。
怎知小卒去而复返,顶着一头热汗,急道:“大人!拦不住啊!十几个学生,都闹着要往衙门里冲,说是大人不审这案子,他们就一直不走,小的们又不敢动刀动剑,生怕伤着哪个他们闹得更凶!”
“一群酸儒!”寇仲文晦气地甩了甩袖。
这叫他怎么审这案子?
那知县陈升可是盘踞当地多年的地头蛇,听闻他在京都长安也有人脉,只等明年的调任文书下来,就要升迁。
他这时若审了这案子,还真审出些不光彩的事来,陈升那头他尚且可以压一压,怕的是触怒了其背后的京城权贵,累得他连这小四品官都做不成。
“大人。”师爷捻了捻小撮胡须,与他出谋划策。
“想必知州的车马还未走远,何不命人快去拦截,将人请来堂前观审?大人健忘,这尹知州也是京城来的世家子弟啊,便是真有什么,大人请示过知州再下决断,也不至于一人背祸。”
州级长官虽不直接受理地方案件,但却有义务为其下属官员提供公务上的便利,况且这是尹怀章调任邵州以来,知府第一次有求于他,想必他也不会拒绝。
“是是是!师爷有理!”寇仲文脸上一喜,忙催小卒去拦人,自己则慢条斯理地整理官服,算着时间,再慢悠悠地下令升座议事。
州府衙门的大堂前,乌泱泱地站了一群年轻人,清一色的身着襦衫,头戴方巾。
朝廷曾有言明,生员特权,可以见官不跪,只需作揖,所以此刻他们一个个面色激愤,站姿如松,目光如炬地盯着堂上,丝毫不见畏惧,更添几分飞扬气势。
“无耻陈表,亵渎圣贤!”
“请大人明察,还士林清白!”
“革除功名,以儆效尤!”
激昂的口号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穿透厚重的衙门高墙,直抵寇仲文的耳中,更别提还有那在衙门外好事围观的群众,简直一片混乱。
寇仲文遥见一抹红色身影,那正是三品知州的服色,立刻叫人去外头压压场面。
“威武——”两旁衙役齐声低喝,水火棍顿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寇仲文毕恭毕敬地请尹怀章上座。
他却抬手拒绝:“寇大人,我虽掌管州事,但朝廷自有法度,我不能直接插手地方民事诉讼。此乃贵府直辖之地,按律当由贵府全权审理。我今日在此只做旁听,若有疑难,或需我协调之处,寇大人尽可提出,我自当依律酌情协助。”
说着,他自己便绕过了公案,到一旁本属师爷的位置上安坐了下来,一副滴水不漏,权责界限划清得明明白白的态度。
倒叫寇仲文一时摸不清他的态度。
这是真的为官公正,还是有意包庇陈表,不愿揽事上身?
“是......尹大人言之有理。”寇仲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讪讪地坐到主位之上。
他惊堂木一拍,压下骚动,拔高音量:“堂下诸生,可有人能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吗?今日知州尹怀章大人也在此,你们所告何人,所为何事?都可一一道来!”
寇仲文特意搬出了尹怀章的名号,得到对方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生员中,有一人格外横眉竖眼,他双手高举一叠厚厚的纸张,其上有一排排鲜红的红指印,触目惊心。
“青天在上!学生李慕白,并同窗一十七人,联名状告本县生员陈表,其身负秀才功名,却罔顾朝廷铁律,狎妓宿娼,行止污秽,简直是辱没了天下读书人的清誉,使我等莘莘学子,亦感蒙羞!”
说话之人正是前次秋闱落榜的生员之一,李慕白。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书生们齐声附和:“请大人明察!”
更有人议论陈表恶迹斑斑,其功名恐是通过不法手段得来的。
“朝廷有明令,凡生员宿妓,一经查实,即行黜革,褫夺功名,永不许再考。此乃维系士林风纪、国朝取士根本之铁律。陈表身为生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其父陈升身为地方官员,纵子违法,亦有失察之责。学生等恳请寇大人秉公执法,不徇私情!”
群情激愤,声浪如潮,寇仲文眉头紧皱,心道终究是要扯上陈升的。
他忐忑地用眼角余光瞥向一旁的尹怀章,却见对方好沉得住气,沉默至今,脸上亦看不出喜怒。
寇仲文只得硬着头皮审问:“你等状告陈表宿娼,可有证据?”
李慕白显然是有备而来,他道:“学生的兄长李慕明,乃迎春楼采买果蔬的小工,他曾多次亲眼目睹陈表进出,大人若要人证,只需传唤迎春楼老鸨,及陈表相好花魁杜鹃来此,一问便知真假!若是学生诬告,甘受反坐之罪!”
到底是叫人有名有姓地抓住了把柄,寇仲文眼看糊弄不得,只得面露为难,看向尹怀章,语气中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尹大人,你看这事......”
尹怀章目色沉沉地看着他,半晌,似发出一声失望的轻叹,“士林清誉为国朝所重,既有生员联名上告,且有律例在前,自当彻查到底,以正视听。寇大人,传唤一干人证、被告,当堂审问清楚,本官在此坐镇,若有人敢阻挠、徇私,我来担待。”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那一句“我来担待”,如同定海神针,瞬间让堂下生员精神一振,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芒。
寇仲文更是心中一凛,尹怀章此言即表明愿意担责,他本该庆幸才对,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心底深处一些尘封的东西在某一刻想要破土重出。
他强自镇定,压下异样,下令:“来人!速去迎春楼传唤人证,并将被告陈表带来,不得延误!”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又不过只是几息之间。
月芽和萧巳跟着人群来到州府门口,仗着萧巳的身高和力气,两人挤到了前排。
才看清楚堂内情形,外围传来一阵骚动。
先是被两个衙役押着的陈表,他的模样可吓坏了一众围观百姓。
只见他面色惨白如纸,双目却是肿胀通红,脚下凌乱,趔趔趄趄,走三步就绊一步,显然是视力已经受损了。
众人不知何故,唯有月芽明白,他是那日被自己伤到了。
月芽攥着萧巳的衣摆挡住脸,躲在他身后,尽量藏住自己。
可怎奈陈升伤了眼睛,嗅觉却灵敏,他狗似得拱着鼻子,不知是闻到了什么,忽然发了狂,挣开衙役的禁锢,直往月芽的方向扑来。
嘴里喊着:“姓方的小贱人是不是在这!你个小毒妇、狐狸精!给我过来!我不弄死你啊——”
一声惨叫,他话没说完,就被萧巳一拳轮倒在地。
出手之迅捷,身法之利落,叫众人眼睛都来不及捕捉。
百姓们一片哗然,竟还有拍手叫好的:“好身手啊!”
陈表在地上狂吠:“谁!是谁打我!”
眼看这一团乱,堂上的知府大人头疼地大喊肃静:“闹什么!还不快把人押过来!”
陈表被提着上去,原本他也不需要跪拜的,可因他情绪太过激动,不受控制,被暴脾气的衙役一脚踹了腿窝,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人群中,萧巳用眼神无声地询问月芽,狐狸精心虚地低着头,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勾住尾指,摇一摇,晃一晃。
“回家再说嘛,好吗?”
她抬头瞥了他一眼,用只有两人之间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同他撒娇。
来不及细说,又是一阵香风袭来,伴随着细碎的环佩叮当,一个身着桃红色艳丽衣裙,头饰珠钗,浓妆艳抹的丰腴妇人被衙役引着,袅袅娜娜地走上堂来。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路低着头的年轻女子。
两人便是迎春楼的鸨母金妈妈,及花魁杜鹃。
“民妇金氏,携女杜鹃,叩见大人。”金妈妈已经年过四十了,但常年保养,声音依旧婉转,她拉着杜鹃婀娜一跪,先摆出一副柔弱无助的姿态。
寇仲文的目光又再次扫过尹怀章,最终落在金妈妈身上:“金氏,本官问你,生员陈升,可是经常出入你的迎春楼?”
金妈妈身躯微颤,似乎被吓到了,手帕一挥,嗫嚅道:“大人,迎春楼每日来来往往不下百人,民妇不过一个身子、两只眼睛,哪能记得这么清楚......我等具是守法良民,本分经营,从不惹是生非,大人可要明察......”
“啪——”
寇仲文拍下惊堂木,呵斥:“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与本案无关之言休要再提!”
金妈妈讪讪地低下了头。
寇仲文转而看向她身后的女子:“杜鹃,本官再问你,陈升可是你的入幕之宾?你要如实回答,不得有半句虚言。”
杜鹃似乎很是害怕,瑟缩地趴在地上,长久不发一言。
无人知道,层层叠叠的衣裙之下,金妈妈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腿,长长的指甲快要嵌进了肉里,疼得她冷汗直冒。
临行之前,金妈妈叫人囚禁了兰香,表面上说得好听,是怕兰香沉不住气,要一并跟来,实则是以她性命要挟杜鹃,不能说出实情。
她没有想到,金妈妈竟然眼见事情败露,还肯这样帮着陈表,究竟是受了陈表多少好处?
杜鹃心中一片冰寒,她到底要如何做才能破此局?
寇仲文耐心告罄,怒道:“杜鹃,你可有在听?今日知州尹大人亦在堂观审,你有何委屈都可说来!”
尹大人?
杜鹃忽地想起那日月芽的兄长萧郎来寻自己,他也曾提及知州尹怀章......
她猛一抬头,膝行几步,扑到左侧一人的官靴之下,手中死死地抓住那一抹红色官袍。
仿佛就是溺水之人那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泣如雨下:“尹大人!救命!”
尹怀章心有怜悯,想叫人起身,可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堂中所有的喧闹都似消失了。
他整个人如被一道惊雷劈中,猛地站起身,双眸紧紧盯着脚下女子,全是难以置信,颤抖的唇间溢出破碎的音节:“阿婉......”
百姓:今天这瓜吃得真香啊~
摸鱼大仙—狗血剧情狂热爱好者
陈氏父子的案子应该在下章内就可以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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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状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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