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城外四十里处,有一鸡鸣山。山前有水、山后有风,本该是再寻常不过的山丘,偏却怪石嶙峋、寸草不生。
曾有附近山民听见,夜半时分山脚下人来人往、极为热闹,可第二日再来,此处却连半个脚印都没有;还有有人曾见,有人深夜进山,凭空穿过山石,瞬间消失在眼前。
一来二去,鸡鸣山闹鬼的传言便越传越奇。
正是夜半时分,炎夏暑意难捱,就是入了夜也不见消减。虫鸣蝉噪之中,有一人自西边小道朝着鸡鸣山走来,他约莫三四十岁模样,身形佝偻、手长过膝,一张脸生得尖嘴猴腮,小眼却极为黑亮。
他行走速度不快,却极为灵巧,他熟门熟路地攀上鸡鸣山间的山石,在昏暗的夜中,每一步都能极为准确地踏上山石的缝隙,显然已不止一次地来过此处。
不过片刻,他便攀到了山腰处,眼前出现一块毫不出奇的灰色巨石,这巨石高逾一丈、宽越五尺,足有三人合抱粗细。
“梁上灰、灯下黑,左有三拒、右有五迁,鸡鸣不见天光、狗吠无论时辰。”男子对着巨石念叨着——他的声音极低,离开一尺距离便难以听清,如同自言自语。
可谁知,他这低语话音刚落,便有一道低沉的人声回问。
“来人何处烧香?”这山腰处空无一物,人声竟是从这巨石之中发出。
男子闻言赶忙答道:“凉州剪绺子的。”
山腰寂静片刻,男子感觉到脚下有微震传来,他往后退了两步,便见眼前的巨石突然开始移动——一个幽黑的洞口从巨石后露了出来。
“剪绺子的兄弟?”有一九尺健硕大汉从洞中走了出来,朝男子微微一笑,“你算是来着了,今儿祖师爷在。”
道是鼠有洞,贼有窝。
无论乱世盛世、何时何地,总不缺贼。一城的偷儿同行们相处久了,便自成了一伙;天下的偷儿同行们相处久了,便自成了一道。
既成了一道,就总有窝点聚处,而在这大通城外,便有一地。方才两人在门外的对话,便是贼道中相互识别自己人的黑话暗号——“何处烧香”即是问他在何处做贼谋生,“剪绺子”的回复即是表明这男子是专在城中用刀具划人衣裳扒窃摸钱的市井草偷。
男子走进洞后,便见守在门口九尺大汉双臂一展,将那重逾千斤的巨石抱起,轻轻松松地移回了原位。
而随着巨石封住洞口,这洞穴两侧墙壁上的灯盏突然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照亮了这深长的地道。男子顺着这地道的石阶往下走,越走越深、越走越凉,一直走到他身上寒毛都竖了起来,才渐渐听见有人声隐约传来,这地道之深可见一斑。
随着人声越发清晰,地道尽头的光点亦越来越大。
约莫一炷香后,男子终于进到了洞穴之中。
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入目先是一道高大的牌坊,虎皮岩筑成,最上方是一青白石牌,隐约可见上书“盗亦有道”四个大字。
男子低声嗤了一声“婊·子的牌坊”后,走了进去。
进到这洞穴大堂之后,便可瞧见此处同地上的酒肆客栈无甚区别。堂中有柜台桌椅、酒水饭食,角落的桌上坐了人,不知是老熟人还是新相识,正低着头低声说着什么。
隔了三桌,男子隐约听见一句“将他的手都切成了三段”后便不愿再听,径直走到那柜台后边,朝着柜台后边坐着的、一个仅有半人高矮的少·妇招呼。
“周掌柜。”
那看柜的矮人少·妇瞧着不过二十多岁年纪,模样普通、皮肤苍白泛青。闻声,她瞥他一眼,颔了颔首权作招呼,显然是与男子相识。
男子开门见山道:“听闻有道上的好手来了,特来开开眼。”
“开眼?也就你说话这么斯文,”少·妇开口,嗓子出人意料地尖利。便见她从袖中伸出一只包裹着带血白纱的手,用仅有的两根手指头朝上指了指,“就在赌档上,想试试手你就去。”
男子瞧见她的手,愣住:“周掌柜这手……?”
少·妇脸色难看起来:“上去你就知道了。”
顺着柜台后边的楼梯一路往上,更能见到别有洞天。这鸡鸣山就是一座空壳,楼阁亭台沿着山体内部的岩石旋转而建,下以数根巨木悬空嵌入山石,足有九层之高;洞穴正中,有数串铁锁垂下,底端悬挂着九个巨大火盆,火油充沛火势旺盛,照得整个鸡鸣山内部一览无余。
人声在这洞穴中亦越发鼎沸了。
沿着阶梯往上走,第二层人头攒动之处便是赌档。
做贼的人,总有些恶习。大抵是一条路走歪了,脚下便再难正回来,或多或少都会染上其他的毛病。有道是君子不愿为贼、富户不必为贼、恶人不屑为贼,这贼道中人,大多做不出杀人放火的大恶,却极少逃得出吃喝嫖赌的习性。
而赌档,向来是最受人青眼的地方。
“开!”“一赔三!”“压大压小?”
各个赌桌上的庄家吼声此起彼伏,应和着人们的诅咒声、谩骂声、粗鄙话声一股脑地钻进耳朵。男子挤进人堆里,一步步艰难地越过层层人群,往赌档中心人最多处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将自己身上的财物往衣兜深处塞了塞。
贼不讲忠孝仁义,管你是同行还是兄弟,偷谁的都照无手软;而从同行手里偷到东西,反倒还更证明了自身的本事——在这鸡鸣山,比外边可危险得多,任你妙手空空,进了贼窝便都成了他人眼中待宰的“羊儿”。
好歹平安地到了中间的赌桌附近,他才发现此处异乎寻常的安静。
他首先看向身侧离自己近的赌桌一头,正坐着那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便见年轻男子一身青衫,在一众粗麻短打的汉子当中十分突兀,再看他纶巾束发、折扇在手,配上颇为俊秀的容貌,倒是怎么也瞧不出竟是一个贼。
就是这个文弱的书生,此时却一手端放在赌桌上、一手握着一把刀子,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着,脸色异常的苍白。
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已然掀开的骰盅,二二四点小三个骰子散落其中。
“是想要我帮你一把?”
正不明所以间,一道漫不经心的嗓音自对面传来。
男子视线一转,朝赌桌那头看去。
便瞧见浓密的烟气之中,一个极为年轻的姑娘正斜倚在椅子上,一手捏着烟枪悠悠吐息,神色淡漠而散漫。
在她的桌前,正垒着小山似的,一堆血迹未干的手指头。
星崽终于出场。
明天夫妇重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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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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