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有道和冯三娘对视一眼。前者假模假样地咳了两声正要说话，却被一人抢先开口。
“谁开的门，谁就进去。”说话的人是老程。
钟有道挑了挑眉，却顺着老程的话看向高曼：“老程说得对，你开的门，自然要你去探路。”
被人两句话就决定了命运的高曼瞪大了眼睛，琥珀色的眼瞳露出了几分惊恐：“我可不会你们的功夫！你让我自己进去，要是有什么机关，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兄弟这样想，可真教人寒心。”钟有道上前拍了拍这个高大番人的肩膀，“咱们也算是共过患难、同过富贵，我如何会让你去送死？我们几人就在门口，若是有任何机关，你就即刻往回跑，我们在洞口接应你。”
接应？怕是等钟有道接应上时，他早就死透了——高曼心中这样想，嘴上却是如何都不敢说出口。
但话不敢说，动作却仍然昭示了他的想法——他一连往后退了三步，几乎要抱住身后的青玉假山。
“你躲什么？”冯三娘讥笑一声，“你不会以为你在神道上引了些鸟，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吧？这盗皇陵本就是以命换财，找上你的时候就与你说得明明白白，你现在想退，是不是晚了点？”
“我们在白象门挡箭的时候，你怎么就理所应当地躲在我们身后？如今要你出力了，你拒绝得倒快。”冯三娘拧了拧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声声骇人的骨响在殿中回荡着，吓得高曼哆嗦起来。
“哎，师姐，你吓唬他做什么？”钟有道假作和事老，说道，“兄弟，你别听我师姐的，她脾气差不会说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可接着，他话锋却一转：“不过她说得也不无道理，兄弟这一路要是光吃不吐、只等分账，怕也不大合适。”
高曼对上钟有道皮笑肉不笑的脸，背脊处觉出阵阵凉意——看来这一遭怕是躲不过去了。
“那你也不能让我一人送死！”高曼声音大了起来，“要是想让我进去也不是不行——十八个洞口、十八扇门，咱们轮流进去，你们谁都别想落下！”
剩余四人对视一眼。
“行。”钟有道率先拍板。
“就按你说的办。”冯三娘同意。
*
举着一盏油灯，高曼颤栗着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之中。
耳边有冷气涌动，寒意寸寸攀上他的皮肤，他忍不住哆嗦。油灯上豆大的火焰随着他不甚稳当的步伐颤颤巍巍、明明灭灭。
有零星的冷光出现在眼前，是前方有什么映照着他捉着的油灯；可在高曼眼中，飘荡在黑暗之中的，那就是索命的亡灵鬼火。
他几乎要尿了出来，脑中闪过墓道中遍地的箭簇。手臂上被利箭蹭过的伤口在他止不住的冷汗中浸出了火辣辣的疼，他只觉得下一步他就要死在不知名的机关之下。
他佝偻着背，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攀在洞穴的一侧，粗糙的指腹一寸寸地扒着异常光滑的洞壁，强撑着挪动早已无力的双腿。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高曼的心里仿佛已过了好几个时辰，他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头顶的发丝。
“呃……呃……”
高曼恐惧地张开干枯的口唇，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的嗓子在强烈的惊吓中失去了用处，他的双腿也是如此。高曼狼狈地跌倒在地，指尖抠着洞壁的缝隙，喉咙不断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一丝有意义的语句。
可正当他要四肢并用往回时，钟有道的声音却从身后的洞口悠悠传了进来。
“高曼兄弟，你走到哪了？前方如何、可还安全？”他漫不经心地朝里喊话，声音中带着戏谑和傲慢，“你可得好好探路，我们都指望着你呢！”
高曼心口一抖，脑子清醒了一些。他脑子里出现了明楼前被无情杀死的护陵卫们，粘稠的鲜血遍地流淌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后的这几人，恐怕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高曼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朝身后破碎地应了一声。接着，他抠着洞壁的缝隙站了起来，强撑着继续往前走。
“嘶——”
不过片刻，伴随着细微的摩擦声，高曼头顶的发髻上又出现了同样的触碰感。但这回，他没有躲开。
高曼咽了口唾沫，冷汗自他的额头流淌到下颌，他颤着手摸向自己的头顶。
冰冷而坚硬的触感使他的心跳逐渐恢复平缓。
还好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诡异东西，高曼想。
入手是一块格外光滑的正方死物。高曼五指丈量着头顶的物什，意识到这不过是一条两指宽窄的规整铁条。
他从铁条底下挪开，举着油灯抬头向上望。这条一尺来长的铁条自洞顶伸出，另一头隐在黑暗之中——高曼捉着铁条试图晃动却徒劳无功，应当另一头是镶嵌在洞顶。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铁条落下的高度恰好与他的发髻齐平，倘若这铁条多落一些——无需太多、只需多落个一寸两寸，他岂不是就要被这铁条砸破天灵盖？
他的背后又被冷汗浸湿一块。高曼远远地绕开这根铁条，去到了地道的另一边。他仍旧扶着洞壁行走，随后意识到自己指腹的触感有些熟悉。
——这洞壁也是由这规整的正方铁条拼砌而成的。
他将油灯凑近了洞壁，看见一道道的冷灰铁条严丝合缝地砌成了一面墙。整个地道无比地方正，从洞顶到洞壁，甚至是自己脚下的地砖，都是一道道铁条拼合而成。
高曼瞧不出这其中的机巧，更不知为何要修这样一条全由规整铁石砌成的地道；他只迟疑了片刻，便又继续向前走了。
“嘶——”
不过才走出两步，他的头顶突然又落下了一根铁条——这地道似乎知道他的位置，否则这么大一条地道，何以这铁条次次都能落在他的头顶？
并且，这铁条仿佛知道他怕什么——高曼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心——这第二根铁条显然比前一根落下的位置更低一些，第一根铁条不过是将将碰到他的发髻，这第二根可是真真地贴上了他的头顶。
他屈了屈腰，佝着身子继续往前。
又是走了两步，下一根铁条如期而至——这次的铁条显然比前一根落得更低了一些；又是擦着他的头顶落下。
高曼没有法子，只能将腰弯得更低——可很快他就知道，这个决定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从第四次开始，落下的铁条就不止一根了。两根、五根、乃至十几根铁条随着高曼的步伐不断地落下，这些铁条停下的位置越来越低，尽管从未砸到高曼身上，却迫使他一步又一步地身体越屈越矮。
他的头顶、肩膀和双臂上方现在全是铁条。每走一步，新落下的铁条就会使他能够行走的位置越来越少。
他也总算知道了两侧的洞壁为何也要用铁条砌成——不知从哪一步起，两侧的洞壁也开始无声地伸出铁条，与洞顶垂下的铁条契合着，合成一个个规整的铁格，将他限制在更小的空间。
当高曼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他抬头，蹭上了头顶一大簇由七八根铁条组成的铁柱；回过身，正对上三条从洞壁横过的铁条，几乎要将他的后路封死。
高曼从未如此地慌张。他再不敢向前，连手上的油灯都拿不稳了。他四肢着地往回爬，钻出身后已经逐渐成型的铁石牢笼。忙乱之间，他的肩膀关节狠狠地撞在铁条上，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赶紧逃离此处。
所幸那铁条并不会跟着他往回的路线继续落下。他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铁笼子，朝着来路的光跑去。
他滚回到紫极殿中，一睁眼见到钟有道狰狞的脸孔，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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