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宵领尘暮去了她常吃的一家面馆。
老板娘是个随丈夫嫁过来的外地女人,说话时有着和苏女士一样淡淡的家乡口音,在苏宵听来很亲切,这也是她常光顾小店的原因。
两人来的早,没赶上吃饭的高峰期,店里只有闲闲散散的几人在就餐,苏宵推门进去的时候老板娘正悠闲地倚在柜台边上玩消消乐。
玻璃门上悬挂的风铃摇曳,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老板娘看过来,哎呦一声,丢下手机热情招呼她,“宵宵啊,来,快进快进!”
“唐姨。”苏宵微笑回应。
唐姨笑着引两人坐到靠窗的一桌,去端了一扎柠檬水和两个杯子。
“谢谢。”尘暮礼貌开口。
唐姨倒水的动作一顿,视线在尘暮脸上扫了一圈,才注意到是个眼生的少年,声音爽朗,“宵宵,这还是你第一次带新朋友来呢。”
尘暮侧眸,看了苏宵一眼。
苏宵几乎立刻读懂了他隐晦的眼神。
用这两个字形容他们的关系确实不妥,只是她一厢情愿地想跟他做朋友而已。
苏宵纠正道,“是同学。”
唐姨笑笑,问,“吃点什么?”
苏宵脱口,“老样子。”
“每回都是点老样子,”唐姨调侃她,“你们仨还没吃吐呢。”
接着又把菜单递给坐在她对面的尘暮,“帅哥你吃点什么?”
尘暮没搭话,低眉瞧着菜单,模样似在思考,但眸光涣散,像在放空。
唐姨以为他纠结,于是热心建议,“要不你也跟她一样来份老样子,三合一油泼棍棍面是我家招牌。”
“不用。”尘暮淡声,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点了另一种。
面很快上桌。
“你这碗闻起来比我这碗还香。”苏宵咬着筷子尖说。
尘暮看向她,“心理学研究表明,人对东西的好感度是会随时间推移而减少的,包括人自己,总归不是长情的动物。”
……犯什么病。
苏宵忍住没翻白眼,“说人话。”
“一直吃一种面会腻,”尘暮将自己的面推向她,嗓音温和,“可以尝试换换口味。”
苏宵看看他的面,又看看自己这碗,没说话,尘暮问,“要交换吗?”
清透的嗓音里夹着小心试探和些些期待。
真是个善变的人呐。
刚刚还拒绝跟她同款面的人此刻却馋上她的面。
“不要。”苏宵偏跟他对着干。
-
吃完饭,两人走向公交亭。
百度地图显示111路还有三站才到,两人在候车厅的铁椅上坐下。
日落以后,温度就没那么高了,这会起了微风,清扫残余的燥意,吹拂在脸颊凉丝丝的,很舒服。
尘暮却始终低着脑袋,残忍地将这点清凉拒之门外。
虽然他平时就是副不苟言笑的冷淡体,但苏宵还是能明显感受到他的低气压,二十分钟前就这个状态,兴致不高,黑漆漆的眸子里透着隐隐失落。
苏宵只能将这一切的原因归结于那碗面。
味道大概不尽人意。
苏宵看向尘暮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唐姨是出了名的面条西施,居然还能被踩雷,这人口味太叼了……
但是。
他居然从没挑剔过她送的早餐不合胃口。
大概是她撞狗屎运了?
苏宵头次发现幸运这词还能用来形容她。
……
“对了,你为什么不收医药费?”苏宵问出这个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
尘暮仍垂着眸,给出的解释很简单,“我自作主张的花费,没理由让你买单。”
苏宵耸耸肩,面露无奈,“因为你不收钱,所以我才约你出来吃饭,算变相地还你。”
“嗯。”尘暮应道。
“但我害你受了批评,欠你个人情。”苏宵说。
“没关系。”尘暮表现得很平静。
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让苏宵很不满,好像欠人情这件事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苏宵语气郑重,“所以欠你的我一定会还。”
“如果未来你需要帮忙或者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我帮得上,做得到的,我不会拒绝。”苏宵承诺。
尘暮眉梢动了动,终于仰起脖颈,“任何事吗?”
对他的人品苏宵有基本的把握,不是会指使自己干违法犯罪勾当的人。
苏宵应下,“任何事。”
*
星期一,课间操暂停,升国旗。
这周轮到27班升旗,苏宵他们班。一下课,班主任章鹏飞便组织学生们踏着铃声去了操场。
九月中旬的天气还燥热,没有风,空气是烘烤过的棉花骨朵,贴在脸上像烙饼。
刚结束两节催眠的语文课,苏宵强忍着困意,几度阖眼。
倒不是担心影响班级风貌,她这位置不起眼,只是这次主持人是尘暮,她同桌。
她同桌是压榨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一字一句写的主持稿,苏宵觉得有必要尊重他的劳动成果。
可……怎么是白宜夏拿着话筒。
她同桌呢?
苏宵侧额,左看右找也没瞧见尘暮半个影子。
台下,清一色白T绿裤的学生陆续到齐,校领导和老师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赶来。
升旗仪式就快开始了,人哪去了?
苏宵踮着脚,抬起下颌,露出一截柔细瓷白的脖颈,扎着高马尾的脑袋在人群里晃晃荡荡,眼神迫切。
晃悠的发尾略过旁边林扰的脸,林扰不悦地推搡她,“你有多动症?”
苏宵被她这一推弄得重心不稳,脚回落的同时身子整个往右边栽,就在要从主席台上摔到台阶上时,肩骨被人稳稳扶住。
“小心点。”林扰随口道。
一点没有歉意的语气,苏宵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偏头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斜后方传来熟悉的清爽男声。
苏宵回头,果然看见尘暮,“你怎么在这?”
尘暮并未回应她的疑惑,一双黑眸亮起细微光泽,反问她,“原来你在找我么?”
*
对于原定尘暮作主持人而后被白宜夏顶替这事,苏宵虽疑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无非就是多一次和少一次的区别,反正他注定要站在高台,这次没有也会是下次。
“可惜。”
浪费时间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苏宵惋惜,也觉得气愤,“她念的每个字都是你撰稿的,她怎么不自己写。”
“没事。”尘暮情绪并无起伏。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在苏宵看来是一种不支棱的表现,她愤愤道,“劳动成果被人嫖了你都不介意?你有把柄在人家手上啊??”
“差不多,”尘暮似笑非笑地勾起眉眼,“人情要还。”
“……”还真有。
苏宵干笑两声,然后闭麦。
……
两人走进高二教学楼。
一楼大厅靠墙的公示栏下闹哄哄的,围了很多人。
十中是隔一天张贴一次扣分表,今天周一,中间隔了个周末休息,那么贴的就是周五的。
周五。
想到什么,苏宵鬼使神差地迈步下了台阶,徐步向人堆里走。
众说纷纭的议论声中,苏宵听到了尘暮的名字。
“别挤别挤!”有人喊。
“谁推我!”女生高斥。
苏宵不动声色地拨开围堵的众人,走到最前面。
贺子萱的视线随之从公示栏转到苏宵身上,嗔目切齿地看向她,“他的名字从来只会出现在表彰一栏。”
苏宵听着,没作声。
因为扣分名单上,“尘暮”二字赫然在列。
[高二27班尘暮因公然旷课记一次警告 扣3分]
苏宵脑袋“轰”一下。
是因为这样,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被顶替了。
“真的假的,咱年纪有跟他重名的?”
“文彪不是当宝似得捧着他,罚这么狠,啧啧。”
“不会觉得自己是老师领导眼中的红人就敢无视校规了吧,活该。”
……
身处高位的人跌落泥潭时总会受到比普通人更多的关注。
如果违纪的是她,或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泛起零星涟漪。
苏宵无声地回头,她很希望他不在。
可他身形修长,优越的五官在一堆学生里很突出,苏宵一下子就看见他了。
身处舆论中心的少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俯视着面前的一切,眸色冷冽,表情漠然,保持着一贯的平和,对于他人的讥讽无动于衷,甚至在感知到她投来的目光时牵了下唇角。
苏宵垂眸。
他装得很好。
事不关己的冷漠就像那些讨债人上门羞辱她,苏宵面对楼里邻居看笑话时她所展现的样子一样。
那是因为她习惯了,麻木了。
尘暮不是,他跟苏宵不一样。
他是贺子萱口中的优等生,是受人敬仰的学霸,是常年位列荣誉榜的三好学生。
苏宵抬眸,一双柳枝般细嫩的指节抚上他的名字。
“你在做什么!”贺子萱惊叫。
被人看戏的滋味并不好受,苏宵知道。
嘶啦——
猝不及防的,名单被整张撕下。
众人惊愕。
苏宵单指叩夹这张纸依次捧到众人面前,让名单携来的风划过他们每个人的脸,问,“这样是不是可以看得更清楚一点?”
“看清楚了吗?”苏宵冷声。
没人应,那她就当默认,“看清楚了是吧。”
苏宵垂眼,而后慢条斯理地将扣分名单一下又一下,撕成了碎片。
舆论中心在此交替。
苏宵则面无表情地迈上阶梯,经过尘暮身侧时遮着他的袖子拉他上楼,语调平静无波,“走了。”
那抹纤瘦而倔强的背影转瞬消失在楼梯尽头,身后怪异的目光和指指点点全部被隔绝在外。
她离开得太快,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少年唇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
章鹏飞在下午数学课后将尘暮叫去了办公室。
不可避免的,女人还是从年级主任哪里得知了学校对尘暮的处罚。
“嗯。”尘暮并不惊讶,关于他在学校的一切,在女人那里从来都是透明的。
“我知道是事出有因,所以你不愿意说,我就不多问,但有件事你要知道,”章鹏飞说,“江老师问我要了咱们班的监控。”
“不是星期五,也不是今天,是以后,”他紧接着补充,“江老师希望以后你在学校发生任何事情,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尘暮颔首,无波的瞳眸泛起涟漪,胸腔有闷痛的趋势,仍旧选择坦然接受,“嗯。”
但章鹏飞说,“我没给。”
尘暮抬眸。
“于理,作为班主任,我有义务保护学生个人**,于情,”章鹏飞喝了口茶,“我答应过你姐姐。”
“要站在你这边。”他说。
……
那天之后,苏宵和尘暮的聊天界面沉寂了很久。
他总是会尽可能赶在晚四下课前将所有作业都写完,然后让苏宵带回家看。
不再听苏宵半夜为超量的作业而吐苦水,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每晚下线前提醒她早点睡觉。
又或者,是他不想再跟她有多余的牵扯。
应该的。
是苏宵害他遭受那些无端的讥讽和揣测,尽管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会不舒服的。
苏宵俯趴在桌上,木讷地看着走珠笔的墨水在试卷中央一圈圈扩散,直至洇染大片,思绪也随之陷入黑暗。
“醒醒,别睡了,醒醒啊——”
胡瑙边拖着长音边去摇苏宵,摇得椅子吱嘎响。
苏宵本来就不困,火气被这聒噪声一点就燃,“你发什么疯?”
胡瑙咧嘴,皮笑肉不笑道,“宵姐,内个……”
她一口回绝,“不帮。”
胡瑙傻眼,“我还还没说呢。”
苏宵替他说,“不就为下周的运动会么,凑不齐人数就成天跟女生屁股后边追着人报项目,就差跟人进女厕所了,尾随男?”
胡瑙泄气,“谁让老章把这活派给我了,我这好声好气求她们都不报,一点班级荣誉感都没有。”
苏宵轻轻“哦”了一声,“我跟她们一样。”
“什么?”胡瑙装听不懂。
苏宵逐字说给他听,“没班级荣誉感,不帮,不报,不想跑。”
胡瑙泪快涌上来,“见死不救?”
苏宵视而不见,脸埋语文书里,“不救。”
胡瑙一脸丧气,但他这人最不怕的就是挫败,开始朝苏宵发射糖衣炮弹,“姐,不让你白帮我,我请你吃饭啊,或者你想看电影吗,最近刚上了部新片子,貌似不错。”
苏宵稍稍抬了脸,“最近有上新电影吗?”
这是有戏了?胡瑙眼眸一亮,忙不迭地答:“有,爱情喜剧!”
苏宵瞬间丧失兴趣,转了转脖子,刚想回胡瑙个“那还是算了”的歉意微笑,对上尘暮的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来的。
一双黑眸幽深,眉宇间有淡淡的燥郁。
感知到女生的目光,少年回眸,视线又错开。
苏宵侧额,还能看见卷子上被他写得歪歪扭扭的公式。
作为同桌,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苏宵一瞬间读懂了尘暮的内心独白。
你们吵得我没办法写题。
偏偏胡瑙读不懂,作为始作俑者的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一个劲输出,“我看了你上学期体测成绩,长跑比较擅长,正好八百还缺个人。”
胡瑙顿了下,咬着笔头思忖,“不过一个人至少得报两个项目,就剩跳高和一千五,你这小身板一千五就算了,还是跳高吧,你腿长肯定没问题!”
“那就给你报八百和跳高了?”胡瑙急不可耐。
尽管侧对着脸,苏宵还是能轻易窥见尘暮眸中淡淡愠色。
就胡瑙这个性格来说,就算被拒绝,死缠烂打也是信手拈来,只会比刚才更聒噪。
如果再惹他不开心,应该会更讨厌自己的吧。
她不能让这段岌岌可危的,尚处萌芽阶段的友情夭折。
她不是个愿意半途而废的人。
苏宵应了声好。
闻言胡瑙心满意足地在表格填上苏宵的名字,收了声,安静了。
这样就好了吧。
苏宵偷偷瞄了眼旁边的人。
“咔嗒”——
苏宵听到自动笔芯断裂的声音。
是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此刻气氛怪怪的,空气仿佛也比刚才更凝重晦涩,甚至有种,阴嗖嗖的感觉?
还是说……
果然。
苏宵果然没想错。
他在生她的气。
尘暮打算跟她划清界限了。
尘暮:论苏同学敏锐但不着调的洞察力。
苏宵:论尘同学对学习的热爱。
我:论两人不同频的默契。
度过这个恐怖的周末,我还是一条好汉[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牵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