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落揉了揉眉心,不知道应该感到欣慰还是生气。
自打认识傩川也已经半月有余,很少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按理来说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毕竟平日里总吐槽他是个闷葫芦的人是自己。可这人好歹也给自己留点面子啊。
......倒也不是没留,这不是等春桃走了他才出来的么。
幸好春桃不在,不然这小妮子指定“师父”长“师父”短地帮着傩川说话。
这事说来话长,倒也只能怪她自己。
半月前,重五那天的夜市特别热闹,不论是采买香药食材也好,还是随便看看也罢,她自然是要去逛逛的。
这一逛,就逛到了三更时分,直到临街的铺子陆陆续续收起了青布伞,瓦舍勾栏的戏子们唱完最后一曲《临江仙》,她和春桃才意犹未尽地走向挂着“赁驴”幡旗的车坊。
“两百文?!你这老毒虫怕不是脑门被驴踢了!”
春桃破口大骂,那漫天要价的商贩却是不为所动,只低头拨着手里的算盘:“今日就是这个价,我便是要三百文,也多得是人坐哩!”
两百文的“黄金驴车”,先不说她们身上确实没这么多银两,即便是有,大概也不会坐的。
没了驴车,脚夫又早被雇佣完了,二人只好扛着沉甸甸的包袱一路走回去。
离开西街后,行人便越来越少了。好不容易走上了猫儿桥,自家的膳堂近在咫尺,沈清落正要松一口气,却听见春桃惊呼:“姑、姑娘,地上好像有、有血!”
沈清落顺着春桃的目光看去,只见桥边石猫像的下面,的确有一滩深褐色的不明液体,在月光下泛着怪异的光泽感。
“姑娘,会不会是......”
“过去看看。”
在好奇心和救人心切的双重作用下,沈清落选择性忽略了春桃的后半句话——会不会是近几日坊间传言中的那个青面獠牙、三头六臂,齿间常啖一鲜血的恶鬼?
传言里,这恶鬼总是出没在河边,据亲眼所见之人描述,那恶鬼曾活吞过一个小儿。
不过沈清落对此事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若真有鬼怪作祟,那个“亲眼目睹”之人怎么还能活着?何况也没听见哪家丢了小孩。
因此完全没在怕的,她坚定地认为是有人落难了。
两人仔细拨开石墩子旁边的草丛,顺着那血迹一路往下走,走到河边后,竟再也寻不见新的血迹。
难道那人沉到河里去了?将死之人常常会感到异常口渴,这时若是大量饮水,其实是加剧自己的死亡。
沈清落心想,失了那么多血,又在河边没了踪迹,恐怕现在人已经走上奈何桥,喝下忘川水了,要是快一些,说不定都已经进了轮回道了。
她为那可怜之人默哀了会儿,决定等天亮之后替他报个官府,也算仁至义尽。
转身正要招呼春桃原路返回,她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后退一步,险些跌进河里。
只见浓稠月色下,一个背影宽硕之人背对着蹲在离她五步远的草丛边,身后的玄色披风上沾染着深色斑块,一侧被撕了个硕大的口子,露出底下泛着银光的鳞甲和乌靴。
而在他面前躺着的,分明是不省人事的春桃!
沈清落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好一会儿没听见春桃的响动了。
心跳擂鼓般响了起来,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尤为震耳。沈清落深呼吸了几口,低头锁定了一块板砖大小的石头,俯身捡起,正欲静步上前拍在那人脑后,却不曾想一只野猫从草丛边蹿了出来,“咪呜”地叫了一声。
沈清落僵在原地,手里的石头举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她眼睁睁看着那人转过头来,露出了青面獠牙,犹如地狱里来索人命的恶鬼。
亲娘嘞,那坊间传言竟是真的。
春桃,你姑娘没用,把你害了,咱俩只能黄泉路上做伴了。
沈清落绝望地闭上了眼,却等了好久都没等来那恶鬼的索命。她悄悄地睁开一只眼,只见那恶鬼还是保持蹲着的姿势,脸上爆突的眼球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没反应,又走一步,还是没反应。于是胆子油然而生,她一连走了三步,直到停在了那恶鬼面前,奋力举起手中的石块猛地砸过去。只听得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再睁开眼时,那恶鬼已经歪斜地躺倒在了地上。
沈清落赶紧绕过那恶鬼,试图将地上的春桃背起来。却不曾想,刚拉起她的手,春桃就跳将起来,嘴里惊呼着“有蛇,有蛇”。
待沈清落和她对了对说辞,才发现这人压根不是被那青面恶鬼弄晕的,而是被一条小臂粗的大蛇吓晕的。
“......”
那恶鬼方才蹲着做什么呢?
沈清落心里浮现了一个猜测,她转过身去,撩起破烂的披风,果然那恶鬼的手正死死掐着一条大蛇的七寸,而那蛇早就没了生息,宛如一根任人摆弄的粗麻绳。
春桃也发现了这一点,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姑娘,这恶鬼好像是我的恩公......”
沈清落无奈道:“那应当不是恶鬼,是个活生生的人。”
说着,她将那人脸上的恶鬼傩面取了下来,露出了一张俊美非凡的男子的脸。她敢说,这是她两世见过最令人感到惊艳的脸,剑眉轻蹙,薄唇紧抿。如果脸色不那么铁青,唇边又没有那丝乌血的话就更完美了。
何况这些伤很可能是她造成的,所幸探了探鼻息还有些气。
身为医者,她不可能见死不救;身为嫌疑犯,她更不可能放着受害者就这样毫无遮拦地躺在月光底下。
于是她和春桃一商量,就做出了把人搬回膳堂的决定。
回到膳堂后,沈清落卸下那人身上的盔甲,为他做了个简单的外伤检查,发现他身上有不少外伤,其中额头的乌青大概是自己拍出来的,手上的咬痕大概是救春桃被蛇咬的。除了这两个新鲜的伤痕,还有多处已经结了痂的伤,而最严重的一处是右腿的断裂性骨折,整条小腿都呈现出了一种扭曲的怪异姿势。
沈清落暗暗心惊,不知道他经历了些什么,竟然伤成了这样。可即便如此,他竟然也还有力气掐死一条小臂粗的蛇。幸好那只是一条毒性很小的蝮蛇,最多只能让人肌肉麻痹一会儿。
......他那会儿蹲着不动,大概就是因为蛇毒起效了吧。沈清落的内疚又多了一些。
沈清落和春桃尽心尽力地照料着男子,断腿用木板进行了固定,方便处理的外伤也每日换敷药草,沈清落更是每日做些药膳,将汤喂与他喝。
三日后,卧榻上的美男子终于睁开了眼。
沈清落小心问道:“郎君可还记得我是谁?”
男子斜靠在床沿上,定定地看着她,浅淡的瞳仁里透露出一丝茫然,随后他摇了摇头。
沈清落继续问:“你从哪里来,缘何伤得这么重?”
男子顿了顿,还是摇头。
“......那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吗?”
男子垂下了眼,凌厉的眉峰变得哀伤,纤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犹如羽毛扫过沈清落的心尖。他醒来后第一次开口,轻声道:“不记得了。”
原本打算等男子醒来后就送走的沈清落瞬间改了主意:“小郎君若是愿意,可以在我这膳堂住下来。虽不富裕,但管一张口的温饱总是没有问题的。”
这郎君失忆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医者仁心,没错,这是医者仁心,别的心思一点都没有。
“多谢,那便叨扰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沈清落放下心来:“不过没个称呼总归不太方便。这样吧,我寻见你时是在河边,当时你面上又带着一张傩面具。就叫你傩川可好?”
“......傩川。”男子兀自咀嚼着这个称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喜欢吗?不喜欢就换一个。”
男子摇了摇头,看向沈清落:“无妨,就叫傩川吧。”
那几日沈清落的兴致尤为高涨,她先是给行动不便的傩川打造了一副木制轮椅,又因为傩川不喜真面示人,原先的傩面具又太过可怖,特意跑到很远的地方弄了张合适的傩面具来。
忙前忙后的日子,让她想起了许多年前捡回来的那只流浪猫。
傩川在某些方面和那只流浪猫挺像的,都喜欢暗搓搓地跟着她,都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模样。这是沈清落和傩川同处一个屋檐下十天后得出的结论。
有天她终于没忍住问道:“傩川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为何我觉得你......总是出现在我身侧......”
她尽量隐晦地表达了疑惑,但傩川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娘子多虑了,同处一个屋檐下,难免碰面的次数会多一些。”
“但我去坊市里采买,又或者是上门诊治病人,你也......”
“是春桃姑娘嘱咐我的,她担心沈娘子出门在外遭贼人欺负,便让我多护着娘子。”
沈清落:?
傩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腿,顿了顿,说道:“娘子若是不信,自可找春桃姑娘求证。”
后来沈清落问起春桃这件事,春桃的眼睛瞬间亮了:“姑娘,你是没见过师父施展剑法的模样,太厉害了!”
她模仿傩川坐着耍剑的模样,兴奋得满面通红:“抛开行动不便,师父比春桃见过的任何一个舞枪弄棒的人都厉害!简直是傩面战神!”
这真的能抛开不谈吗?但沈清落见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不想扫兴,也就随她去了。
于是自那天之后,傩川便更加名正言顺地跟着她了。沈清落去东市,那他绝不会往西走一步,沈清落出门问诊,他也绝不会在膳堂里多呆一秒。
只是不管去到哪里,他都要带着那副傩面,说什么也不肯取下来。只有面对沈清落一人的时候,那傩面才有可能出现在别的地方。
沈清落对外宣称这是她的远房表弟,家里糟了意外来投奔自己,为人比较沉闷,不太爱见生人。
旁人都以为沈娘子和这远房表弟亲密得很,只有沈清落知道,她这“黏人表弟”要么惜字如金,要么说得对方哑口无言。
恰如此刻。
沈清落看着傩川消失在后院的背影,叹了口气。
“姑娘,外间有个神貌焦急的老妇寻你,许是有什么隐疾。”
沈清落接过春桃递来的库存清单,快速扫了眼,说:“晓得了,这就去。”
行至外间,果然如春桃所说,有个老妇在外间坐着,手上磋磨着茶杯,却是一口没喝。
见沈清落过来,老妇连忙道:“沈娘子......你是沈娘子?”
不等沈清落应声,她又自语:“没错,没错,你是沈娘子,和沈大夫眉眼间一模一样。”
沈清落早晨在外面见过这老妇,对她有点印象,尤其是她挎着的那只硕大的花布包。
正要坐下,老妇却倏的一下站了起来,环顾左右低声道:“沈娘子,此处人多眼杂,可否换个隐晦之处?”
常会有客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沈清落欣然同意:“大娘这边请。”
不曾想刚关上阁子的门,沈清落的手就被老妇一把抓住,她焦急道:“沈娘子,快走吧,这京城就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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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青面獠牙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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