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很警惕,这很正常,哪怕同样信奉死,同样属于山林,对于信仰的理解不同难免会产生冲突,而信仰让它们不畏死亡。
当然,这不代表它们缺乏对死的敬畏。
在向神明发誓此夜是安逸之夜后,它开门,露出它的样子。
黑色的革质长尾在脚下一扫而过,这里的主人同样是人形,面部覆盖着沉重的狭长面具,全身密不透风的包着,只偶尔从前襟的缝隙里露出几片黑色羽毛。安卡看着他,觉得即像乌鸦又像老鼠。
它们走进去,茧民弯下腰,花民很顺利,虫民的身体像是磨盘,八肢外展,勉强可以挤进来,但被墙壁磨的很不舒服,最主要的是腿部交叉,行动很不方便。
“要不……你还是在外面等着好了?”安卡看着都觉得难受,犹豫着向虫民提议。没办法,他们不熟,跟与人类近似的花民、看起来相当唯美的茧民不同,虫民看起来像是装甲战士,披挂重甲的战车,沉默寡言,看着就不好惹。
虫民确实很想退出去,但想想蓝图,还是坚持下来。它抬腿拆下套在腿上与腹部的甲板,整个身体都瘦下来一圈,勉强可以在屋子里面活动。
适应片刻,它们往里走去。房屋的内部同样是完全的木质结构,晶石在笼子里发光,柜架四处林立,透明器皿里浸泡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对嗅觉异常不友好。或许那副面具就是为了滤过空气才戴上的。
茧民看到了圣虫被展开的尸体,衣袍轻轻晃动,光虫像是被撒上一把尘土,光线骤然陈旧暗淡。但今夜是安逸之夜,禁止额外的死亡于信徒内部发生,下一刻,模糊的光影,陈旧的气息尽数消散,除了不再有谁记得的标本什么也没有发生。
村落的房屋看似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内部通过地下室相互连接,形成一个环状的庞大整体。而环的中央便是传播疾病者的祭坛。
它们向上走出地道,身后木板在墙角处闭合,草木掩映看不出痕迹。
这里是一片空地,周围围绕着一圈房屋,植物低矮,上面树冠向着四周退去,露出一角天空。
往里走,它们见到了这里的村长,村长与村民是同样的打扮,只是不如之前看到的那些黑袍挺拔,偶尔露出的羽毛也稀疏斑白,似乎象征着时间的流逝,地位的崇高。
“欢迎你们的到来。无论是梦还是瘟疫,我们都是死的信徒。即使对许多东西的看法不同,依旧是可以相互理解的同胞。”它颤巍巍地说着,声音有气无力,似乎随时都会受到神的垂眸。
“你需要什么?”茧民说。
“是信徒们需要什么。”村长修正道,“耐心等待吧,献祭会在月光照耀时开始,请铭记我们此刻的虔诚。”
光熄灭了,一个个黑影从墙角下爬出,黑压压站在地上。它们面朝着中间,静静等待着什么。
连摩擦都没有的寂静中,一线冷冷银光出现在空中,从树冠里冒出一角。墙壁围绕的地上也泛起澄澈空明的波光,像是一口井,它们站在井底仰望天空。又或者说,是井倒置头顶,映照出月的影子。
村民们移动起来,牵着手里的缰绳走向最中心的石板。
那些动物暴露出来,它们样貌生的怪异,或是肢体崎岖,或是遍体脓包,有的身后满是下肢,被拖着前行……有准备好的村民上前,这些村民生的高大,手中的刀子找好角度刺下。
□□切割的沉闷黏腻声,内脏倾泻流淌声,血液倒是没有流出多少。
一个个上去,一个个下来,石板被染红了,月光也是。它们收集起那些鲜红果实般的内脏器官,抑或是器官样的果实,放入罐子,注入气味刺鼻的淡黄色液体。
虫民面露厌恶,但依旧保持安静。
村长看了虫民一眼,稍稍松了口气。虫民这支向来偏执凶残,安逸之夜的誓约只是阻止那些缩小族群的行为,而避开限制造成痛苦的方法每个支派、流派的手里都握着许多,无论是疾病、毒、腐蚀……只要掌握好力度,都会是折磨的利器。
或许是这个虫民的脾气比较好,也可能是对安逸之夜特别重视,又或者是还太年轻缺乏经验,但不管怎么说,仪式可以顺利进行就是一件好事。村长轻轻晃动细长的尾巴,仪式进入下一阶段。
又有生物被强行拉上去,它们看上去很年轻力壮,几个锁环扣住肢体,依旧不断挣扎,撞的石板砰砰作响。
村民们用针刺穿收集的那些发生变化的部位,走向相应的动物。
它们惨烈地叫唤着,无可避免地被沾有血液的利器划伤。
这一切对虫民来说很熟悉,它们也有近似的仪式,把针换成虫卵就更像了。这就像是种田,上一轮的产物取出一部分作种子,动植物的躯体作田地,种下后收获更多的种子。而种子呢?可以吃、可以用、还可以拿去换丝织、花蜜、更多的田地……总归是要用到自己身上的。
但传播疾病者呢?它们拿这些东西作什么?
动物被五花大绑地拖下,月亮越过树冠消失在另一边。光线幽微,井中满溢黑暗粘稠的血液,胶状的碎块浮于表面,那是凝结不散的瘟疫。
茧民率先离开了,谁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它行走在联通的房屋里,像是隐藏在另一个维度的幽灵,从路过的村民旁擦身而过,而它们视而不见。
它看着新摘下的器官,眼球后的脉络像是果实的茎,洁白无瑕,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切断分离,兀自跳动,带动着眼球在液体里滚动,像是蝌蚪的尾巴。看向下一个,蛙类被娴熟地切割,缀生的腿在身侧扇形展开,像是用长有力的腿换取了一双怪异的翅膀。
茧民一个个看下去,这些生物在疾病下发生的变化多种多样,奇妙的不输于梦中的奇思妙想。
欣赏中,它突然想起有关于生命的传说。
或者并非是传说,而是它先祖的亲身体验,而后通过梦境一代代传承——它们曾是梦主的一部分,在身体独立的同时,自然也会渐渐分得梦主的一部分梦境碎片。
最初,生命诞生了,但是不同于那时已有的日月东升西落,海水日退夜涨……生命是混乱的,不受到任何归类,每一个都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哪怕是个体也无法被定义,它此时是这样,下一刻或许会变成那样,就连是死是活也说不分明。
这些疾病是否是短暂打破了生命的稳定,让它们怀念起哪种不受任何拘束的日子?茧民不知道,但看着这些多种多样的变化它感到异常新奇,继而想要去看到更多。
回过神来,它的同伴此时在何处?茧民想着,跟随指引,漫无目的地在长屋里穿梭。在走廊尽头,它看到正在前行的花民与虫民。
它混迹进去,像是游鱼归于鱼群,村民们自动为它让出位置。它从衣袍下取出网茧,村民与同伴都注意到它。它与它们一起前行,梦之神的四位信徒从未与村民们分开。
走在最前面的村长停下脚步,推开一侧的门,里面长满了一种叶片长软、结构简单的低矮植株,像是种植的作物、草药,也可能是实验的耗材。
村长让它们退开一些,给它们展示起传播疾病者的力量。
村长抬起手,绿雾从手杖里涌出,带着刺鼻的气味弥漫整间屋室。
那是疾病,那不仅仅是疾病。在它们眼前,满室的植物纷纷变化,大部分以不同的姿态凋零,或枯黄萎地,或腐化成泥,或在恶臭中溃烂……最后满室碧草只剩下的两株,一者化作纯白,一者花盘硕大散发幽香,依稀可以找出与原先相似的部分。
“这是生命。”村长压着手杖,喘了口气说,“死不仅仅是死亡,神让旧事物为新生命腾出空间,让世界如活水般变化,始终清澈,始终充满活力。疾病不仅仅是疾病,它是一种筛选,过不去的留于过去,度过去的或如以往那般存活,或以新形态、新样貌获得新生。”
“疾病是通向死亡的道路,可它是属于生命的东西。我们信仰死,但我们活着。”
“死亡终有一日会到来,个体如此,种族如此,生物如此,死物也是同样。我们对于渡过灾厄并无需求,能度过自然是好,渡不过也没什么,只是说明我们无法适应新世界而已,就像是那些灭绝的东西。”
“但我们发现的那些东西,我们的感悟不行,它们是我们一代代总结下来的东西,不能随着我们一起被埋没。哪怕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记载的东西已经不存在对应的事物了,它们也应该传下去,证明我们来过,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村长说着,村民们搬来厚厚的兽皮,它们整面展开,被药液浸泡的光滑,植物死后留下的空地正好方便放置。
“请放心地看吧,请铭记我们存在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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