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崔姣姣感受到自己漂浮在虚无里,听见似乎有声音环绕在上方:
“箭上淬了毒…”
“…活不过三日...”
紧接着,是一阵杯盏碎裂的喧哗声。
而后,有冰凉的东西滴在她脸上。
是雪...还是谁的泪?
恍惚间,仿佛有人紧紧握着她的手,指节都在发抖:
“你敢死…”
她忽然很想笑,可惜,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堂堂千岁侯也会说这么幼稚的威胁啊。
更远处,还传来一阵崔宥气急败坏的斥骂:
“朕要的是阎涣重伤!”
“谁让你们用毒的!”
果然。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时,崔姣姣的指尖触到了枕下的青白玉匕首。
冰冷的玉质在掌心泛起一丝暖意,仿佛在回应她濒死的执念。血色在眼前晕染开来,她恍惚看见阎涣站在雪地里,玄色大氅上落满新雪,眉目如画,一如初见。
“若我死了。”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
“能不能换他好好活着。”
剧痛如利刃劈开混沌。崔姣姣猛地睁眼,喉间火烧般的灼痛让她剧烈咳嗽起来。模糊的视线里,烛火在纱帐外摇曳,将太医佝偻的身影投在床幔上,像一株风中的枯竹。
“公主!”
“公主醒了!”
苍老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见太医院首正在收起银针。老人布满皱纹的手上还沾着药渍,指节处有被热油烫伤的旧疤。
“箭毒已清,但伤及内腑。”
太医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什么:
“需静养半月,切忌忧思过重。”
他取出一包药递给侍女,低声吩咐着:
“今夜若再发热,立即煎服。”
崔姣姣张了张嘴,干裂的唇瓣渗出鲜血:
“...谁...救...”
每个字都像刀刮过喉咙。
太医的手顿了顿。
窗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是檐下冰棱不堪重负断裂的声音。侍女吓得一抖,药包散落在地,褐色的药材在青砖上滚出细碎的轨迹。
屋外廊下,玄色大氅上积了薄薄一层雪。
阎涣像一尊石像般立在阴影里,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花。
他本该在军营点兵,却鬼使神差站在这里,听着屋内细微的动静。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滚落台阶时的温度,那么轻,那么冷,像捧着一抔即将消融的雪。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撕开朝服为她包扎,记得她血色尽失的唇瓣开合着说什么,却被涌出的鲜血淹没。
“将离…”
那是她一年来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太医推门而出时,险些撞上他。老院首惊得后退半步,待看清来人后,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俯首道:
“公主已无性命之忧,只是...”
阎涣瞬间抬眸,对上太医的眼睛。
“只是什么?”
阎涣的声音比檐下的冰棱还冷,垂在袖中的手攥得骨节发白。
“忧思伤脾,郁结损心。”
太医叹息着摇头。
“长此以往,恐有碍寿数。”
阎涣猛地向前一步,却在指尖触到门框时生生停住。
大氅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在他脚边堆出一个小小的坟冢。
郁结于心?
她凭什么郁结,凭什么伤心?
一年前不告而别的是她,与崔宥暗中密谋的是她,如今演这出苦肉计的也是她。
阎涣想过,或许今日刺杀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助崔瓷同自己重修旧好的一出戏,可为何,看到她舍身而来的一瞬,他竟什么都不想顾了。
唯余害怕。
透过窗纸,他死死盯着屋内床榻上,那个纤薄的身影,浮动间,忽然又不敢笃定,现在是否只是一个梦境。
他怕崔瓷再也不回来,又不敢面对她的出现。
天将破晓时,一缕梅香破开满屋药苦。
一个浑身黑衣包裹着的人执伞而来,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崔姣姣见过这个人,是阎氏的亲兵,阎泱身侧之人。
见他蹲下,轻巧将锦盒放在枕边,指尖在盒底轻轻一敲。
“公主。”
他十分规矩地点头示意,一张脸被面纱覆着,恍惚间,崔姣姣还以为阎泱活着。
“这是千岁从前自南疆寻来的雪莲膏,说是对祛疤最有效。”
崔姣姣答谢着,可那人似乎十分踌躇,并不打算就此离开。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一狠心,抛却那些规矩和暗卫的束缚,对崔姣姣低声开口:
“千岁在廊下站到三更,雪都没过靴面了亦不肯走。”
“千岁很担心您。”
崔姣姣失手打翻一旁的药碗,褐色的药汁在青砖地上蜿蜒。
窗外,立刻传来积雪塌落的闷响,窗纸上那道修长的剪影无端闯进她的视线,隔着一层透白的窗纸,她也知道那是他。可仅仅停留片刻,似乎确认了她无虞,那道身影又顷刻间倏地消失。
阎涣大步穿过回廊,积雪在脚下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他的闹钟有太多事交错缠绕,可先前太医的话却尤为清晰地在耳边不断回响:
郁结损心,有碍寿数。
“千岁!”
暗卫追上来,匆匆禀报:
“行刺的一队人找到了,他们…”
话未说完,阎涣冷冷张口:
“杀。”
这个字像一把长刀钉在黎明前的雪地上。
阎涣望向灰蒙蒙的天际,雪片落进眼中,融成温热的水痕。
“一个不留。”
转眼间,半月过去,崔姣姣腹部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仍有些余痛。偏巧此时,皇宫中忙着一件大事,她不能不去。
阎泱的生忌。
皇城内外,素缟漫天,白幡猎猎。
正午的日光惨淡,照在太庙前的汉白玉阶上,映出一片森冷的白。镇北将军阎泱的生忌大典,竟比先帝驾崩时的排场还要盛大。
殿前广场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皆着素服,垂首肃立。寒风卷着纸钱纷飞,落在冰冷的石板上,又被风掀起,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
崔宥来了。
少年帝王一身崭新的明黄龙袍,外罩素纱,腰间还系着一条玄色玉带。他缓步踏上玉阶,面容哀戚,眼底却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阎爱卿为国捐躯,朕痛心不已。”
他站在灵位前,声音哽咽,仿佛真的悲不自胜:
“今日生忌,朕特来上香,以慰英魂。”
崔姣姣站在女眷首位,瞧着如此浩大的场面,心中不免感慨。
她的箭伤刚好不久,腹部仍缠着厚厚的纱布,此刻被素白的丧服遮掩,无人知晓那底下是怎样痊愈的伤口。她看着崔宥虚伪的表演,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阎涣站在武将之首,一身玄甲未卸,腰间佩剑森冷。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崔宥走近香案,看着他拿起三炷香,正当他蹙眉上前,准备拒绝让杀人凶手给弟弟上香之时。
“砰!”
香火盆突然被崔宥“失手”打翻,滚烫的香灰泼洒在阎泱的灵位前,火星四溅。
满殿死寂。
阎涣的瞳孔骤然紧缩。
“哎呀。”
“朕手滑了。”
崔宥故作惊讶,唇角却微微上扬。
“阎爱卿不会介意吧?”
‘铮——’
剑刃出鞘的寒光划破凝滞的空气,阎涣的剑尖直指崔宥咽喉,声音冷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世人再次看见了十年前血染皇城的“阎王”。
“你找死。”
崔宥竟不躲不避,反而笑了。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帝师君前拔剑…”
少年帝王缓缓后退一步,眼底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意图弑君,是为谋反大罪!”
“羽林卫!”
殿门轰然洞开,数百名披甲执锐的羽林军鱼贯而入,瞬间将阎涣团团围住。刀光剑影映着满殿素缟,刺得人睁不开眼。
文武百官哗然,有人惊恐后退,有人暗自窃喜,更多人则沉默观望。
这场君臣博弈,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无人在意处,崔姣姣的脸色变得煞白。
她太了解崔宥了,他今日设下此局,就是要让阎涣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反”,然后名正言顺地诛杀。
此时若在文武群臣面前公然开打,势必会给阎涣把奸佞的帽子死死扣在头上。她想到此处,知晓绝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陛下明鉴!”
崔姣姣猛地冲出人群,跪在崔宥面前。
“阎将军只是一时悲愤,绝非有意冒犯!”
崔宥垂眸看她,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长姐这是要为他求情?”
“杀。”
少年帝王轻飘飘一个字,羽林卫的刀锋已然劈下。
“不要!”
崔姣姣想都没想,纵身扑向阎涣。
她太慢了。
剑光已至阎涣身前,她已经来不及推开他。
腹部刚刚愈合的箭伤还隐隐作痛,崔姣姣此时也萌生出对死亡的恐惧。
可只是一秒,她便身下发力,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只能死死住阎涣,仿佛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与他相拥那般,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寒芒之下。
“噗嗤!”
是利刃入肉的闷响。
剧痛从肩胛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崔姣姣闷哼一声,鲜血已然从唇角溢出,染红了阎涣的玄甲。
“姣姣!”
阎涣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慌乱。她想要抬头看他,视线却开始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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