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其他卫兵的反映,那几个失踪的人曾遮遮掩掩地讨论过“女人”“香味”之类的话题。
“是东大营调来的人。”沈庭燎身处贡拾给他们提供的住所中,一手探了东大营卫兵的床褥,果不其然摸到放在包裹里的博戏筹子。
温越:“行囊俱在,若真一时兴起出去狎妓,总得伪装伪装,带些银钱,哪有两手空空上门的?”
“师兄真是博学广识。”沈庭燎不咸不淡地扫他一眼,手中剑气结成追踪符咒,循着博戏筹子残留的气息追出去,没多时,那符咒光辉跳了跳,熄灭了。
温越:“不敢当——追踪术被打断,说明他们正在一个特殊的境地。”
沈庭燎:“至少有方向,东南。”
贡拾东南,恰是勒陀国都。
温越挑眉:“人家光明正大挖个陷阱,大声说诱饵布置好了,你跳是不跳?”
沈庭燎:“难道我有得选?”
穿过赤砂地,朝偏离敦煌道的方向走,是大片荒凉土地。这种荒凉乍一看与西域多数物景并无不同,但普通人身处其中,先天直觉会令他们不由自主地颤栗和恐惧。
若是道门中人凝神看去,荒沙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死气,很难想象出现在那片死气中的活物到底是血肉之躯,还是伪装起来的幽魂。
吴家这几代以来最年轻的家主吴猗猗正站在一道山塬上眺望远方,渡亡海就像它的名字一样,神秘又充满危险。江湖道门对其始终怀有复杂的情绪,试问谁不想挑战天下极险?可那片土地下邪秽宛如深海不可测,哪怕桃源境主人亲临,恐怕也无法荡平所有污秽。
吴猗猗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她心中十分清楚,多忧无益,身为吴家掌门人,她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去做。
一阵风吹过,撩开鬓边长发,晃了下她的眼睛,吴猗猗侧目,瞧见一支队伍正在朝这里行进。
刚一想到,人就来了?
不对。
沈庭燎率军护送贡拾王子回国,特意绕开赤砂地,这一消息人尽皆知,那么回程时又不再避让,他还真对这里很感兴趣?
吴猗猗在心底快速否定了这个猜测。而沈庭燎与温越一同到此所为何事,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泛着赤霞色的砂砾细腻夺目。赤砂地向来古怪,这两年格外引人注意。据道门探事人观察,这片沙地的赤色在前年星坠荒野之后就愈发深重,疑似是引动异象的源头。
“什么,要用八卦阵把我们送回关城?”卫队里一个禁军将官惊道,“敦煌道固然危险,但我等也不是软弱可欺之辈,这算什么?”
沈庭燎:“从现在开始,沈某不再履行卫队长职责,到了瀚海关,会有其他人来接应。敦煌道多邪诡异端,若无通晓此道的人引路,诸位能保证毫发无伤地离开吗?”
那人愣了一下:“可圣上明明——”
“监察司出得京城,纵横江湖,百无禁忌,不听圣人言。”沈庭燎挑唇一笑,“京中都这么说,你不知道?”
“……”
说话间周围又起了一阵异动,原来是一大群异化的耳廓狐出现,狐狸异常高大威猛,指爪尖利,眼珠带有血色,周身邪气缭绕。
守在赤砂地的道门中人驾轻就熟地斩杀邪物。
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京城卫队陷入了沉默。
无所事事的温越站在山塬上,与吴家家主一同看道门弟子对敌。只见一位吴门女弟子手持吴钩刀,刀光胜雪,劈向耳廓狐脖颈,伤口处鲜血喷溅,狐狸受痛发狂,利爪猛地向她面门抓来,眼见就要碰到少女眼睫,一记紫火对耳廓狐兜头炸起,炸得它一个倒仰,倒地血流不止。
少女抬头,冲举着乾坤幡的谭家弟子温柔羞涩地笑了笑。
温越:“早知吴门与谭家交好,想不到还会有姻亲之谊。”
吴猗猗:“这姑娘你觉得眼熟么?”
温越:“她是吴秀秀。”那个顾屏迷晕后顶替的吴家小师妹。
“道门虽各自修行,但若不弃情念,时而也有联姻之事。”吴猗猗轻拢鬓发,“像秀秀这样的,我与谭家主都乐见其成,毕竟江湖道中实力为尊,我吴家要想地位稳固,会进行必要的合作。”
温越:“的确如此。”
吴猗猗脑海中灵光一闪,道:“其实对我而言,最好的联姻对象是御前监察使,地位特殊,有庙堂倚仗,又不完全在江湖中。”
温越:“如果我师弟愿意,你真心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吴猗猗:“御前监察使青年才俊,不知多少女子荡然心许,我怎会不愿意?”
温越笑着摇头:“不,你并不真的喜欢他。恕在下直言,强求姻缘往往兰因絮果。吴门弟子不远万里来这里,是看上了此地层出不穷的邪秽吧?”
吴猗猗沉默片刻,亦笑起来:“少掌门好生敏锐,不错,我家弟子长期怠于修行,赤砂地邪秽多,还有其他道门坐镇,正适合他们练手。”
这话果真宣扬出去,不知要有多少人汗颜。
沈庭燎安排完卫队的事,发现师兄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古怪。
“怎么了?”
“桃花入命,张天师诚不我欺。”
沈庭燎看一眼远处的吴猗猗,又看一眼温越:“除却巫山,还有哪里的桃花能让我放在心上?”
他看清师兄眸底笑意,耳后忽地发烫,连忙转开话题:“时间紧迫,咱们马上出发。”
赤砂地邻近勒陀国境,该国地域狭小,从北面入境,快马加鞭不用半日就能抵达国都所在。
卫队白天急行军到达赤砂地,留给沈庭燎和温越的时间着实不多,二人在勒陀境内疾速穿行,进入国都时将将戌时三刻,夕阳余辉彻底被大地吞没,天空星辰隐现。
勒陀国都的大名叫慕叶,译为大宁话便是“谜”,因此慕叶城有时也被敦煌道上的大宁商旅称为谜城。勒陀是出了瀚海关后的第一个国家,慕叶城因此成为敦煌道商贸重地。
“谜城之中,到底有多少谜呢?”不紧不慢的嗓音响起,说话之人正是温越。
他们此时正在一条巷子里,左手边是粗大石块砌成的慕叶城商铺,右手边高墙黑瓦,再高处是雕花窗棂,仿佛从天水大街搬了一座铺子过来,两边极其割裂。
沈庭燎:“你好像不爱走门。”
温越:“门是给正经生意人走的,你看我像吗?”
沈庭燎真的打量了他两眼:“的确,不像正经人。”
“啧。”
沈庭燎轻身跃上墙头,视线一扫,墙内空无一人,他伸手推开窗子,直接翻了进去。
温越在后紧跟着落地。这间屋子看造型摆设应是个库房,架子上有各种记号,标识着敦煌道交易往来的货物类目。
“这箱瓷器还没清点完,”沈庭燎指尖敲敲大开的木箱边缘,整齐码放的瓷器上面撂着本货单簿子,“很匆忙。”
这里一定在突然间,发生了非常紧急的事。
整座宅邸不高,最高就是二楼,温越推开库房另一面窗子,道:“大门关着,去正堂看看。”
一路走来,皆无人迹。
“商队在这里的人不算太多,常驻的大约有十余人。”温越信步迈入正堂,只见堂上高处木雕彩绘,镌刻了一枚流光溢彩的凤凰翎,借着外面洒落的星光熠熠生辉。
沈庭燎:“师兄,你觉不觉得,太安静了?”
温越:“嗯。”
从他们进入慕叶城起,四下里就不再有多余的声音。这样一座商贸通达的城池,入夜后就算少有人夜游,也不免会有大大小小的动静,但此时一切声响都消失了。
“啾。”一派寂静中鸟儿细弱的叫声无比清晰。沈庭燎耳尖一动,下意识抬手,有个幽蓝色的小东西一头栽进他手心,翅膀无章法地扑腾,拍出一蓬细绒。
沈庭燎摸了摸鸟儿脑袋,鸟儿立刻化为一片雀翎,闪烁着微光的字迹自上浮现。
“昨夜勒陀发生了一场离奇的黑风暴,丘池怀疑是某种阵法。”字迹渐渐隐去,雀羽却未消失,沈庭燎将这根翎羽收起,“发生得太快,仓促间他只能放出这一点消息。”
温越:“消息是给你的,但没能出慕叶城。”
他说着,掌心向下,拍出一道剑气,有淡淡的阵法印记显露。
沈庭燎:“这是?”
“小型防御阵,”温越道,“商队里道门力量不多,各地据点都有类似布置,简单的阵法在危机时或能保命。目前看来,慕叶城这处据点在昨夜紧急启动了防御阵,但那个阵法可能被别的什么东西吞噬或藏匿,暂时不露形迹。”
“意外入阵,必将危机重重。”沈庭燎心神一凛,大步迈出正堂,眼瞳中不可遏制地现出惊愕之色。
长夜如墨,星河倒悬。
整个天空像一盆摇晃的水,漫天星斗是浮于水上动荡的藻。
惊愕只维持了短暂一瞬,他的意志瞬间回笼,猝然扭头向温越伸出手去:“师兄——”
困灵锁一去惘然。沈庭燎浅灰的眼瞳中映出碎裂的凤凰翎羽,整座宅邸支离破碎,而温越的面容在他转头的刹那就被淹没于一派光怪陆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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